陸京晃了晃腦袋,想要將夢裏那幽藍劍芒甩出腦內,被劍刺中的感覺卻愈加清晰,就好像他真的經曆過這番險境,隻不過他忘記了一般。


    今天還要去給禾濰補課,陸京簡單收拾了一會兒,便帶著十二月出了門。


    天朗氣清,本該去給禾濰補課的陸京坐在帳篷裏,看著不遠處的小河和到處追著蝴蝶的十二月,心裏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一劍。他告訴自己這隻不過是一個夢,怎麽可能發生,但是這段記憶和他過不去似的,總是在他沒有事情幹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殺他個措不及防,就像這是他藏在心底多時的記憶,隻不過現在才想起來,這一想起來,心底名為“疑惑”的藤蔓便不可抑製地瘋長起來,他甚至覺得這就是真實的,是上輩子所發生的事情。


    季湛將撲蝴蝶的十二月強行抱在懷裏,一臉滿足地在一旁和莫灝曬太陽——


    沒錯,禾濰小孩子脾氣,想著如果不能隻有兩個人一起,那就大家都來,起碼還顯得熱鬧。季湛喜歡出門,一叫就來,莫灝和季湛形影不離,自然也出現在了這裏。


    陸京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自然被徐靈發現了,就連他自己也發覺自己正擺著一張苦瓜臉看飛在空中的蝴蝶。


    那是一隻藍色的蝴蝶。


    在陽光下仿佛發著光,一會兒便消失不見了。


    “你怎麽了?”


    這句話讓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陸京如夢初醒。他想起自己昨晚還在想徐靈是不是在為什麽事情煩心,結果今天他們所在的位置似乎對調了一下,陸京決定問一下徐靈對“夢”的看法:“你覺得我們做的夢有沒有什麽含義?”


    夢?靈域的人是沒有夢的。


    “即將發生的事,以往發生的事,正在發生的事,還有,希望發生的事的縮影或者另一種表現形式。”徐靈認為自己總結的很對。


    陸京:“……”


    好吧,大概不應該問她,因為她說的這幾種情況沒一個是他如今這種狀態喜歡聽到的。


    他決定自己想一個自己能夠接受的:“我覺得還有一種,就是憑空想象的。”


    徐靈點頭:“你說得對。”


    季湛在一旁插嘴:“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高深的東西,但是夢就是夢,什麽也代表不了,擔心這個做什麽。”


    陸京仿佛被點醒了一般,被霧迷著的心一下子清明起來。對啊,隻不過是一個夢,自己為什麽要想那麽多有的沒的?真是奇怪。


    於是他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能跟著藍色蝴蝶飛起來。


    夏日的太陽讓青草地暖烘烘地散發著青草香,偶爾有一絲涼風吹過,帶著花香,沁人心脾。


    十二月總算趁季湛不注意掙脫了他的懷抱,蹦蹦跳跳地朝著一片長滿野花的草地奔去。


    郊外的草地上沒有嚴禁踩踏的標語,這裏遠離了城市的喧囂,連花草都自由了許多,她們好像都在等著某個人將她們帶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到了夜裏,天氣總算清涼起來,繁星點點,明月高懸。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禾濰突然問起了季湛為什麽對占星學這麽感興趣。


    幾分鍾前還在話癆的季湛罕見地沉默了,不遠處的蟬鳴讓現下的場景更顯安靜,徐靈雖然不能感受到人類的悲喜,也覺得此時應該岔開話題。可是轉移話題這種事情徐靈沒有做過,於是她示意提起此事的禾濰去補救。


    禾濰剛接收到信息,便聽季湛開了口——


    “其實也沒什麽,隻不過前段時間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的,和我挺親近的一個哥哥突然就沒了,當時一個懂占星的人說他命裏有此一劫,要是他那天不出門就算躲過去了……可是他那天出去了。”


    在人類世界中,死亡無疑是對他們最為沉重的事件之一,人們懼怕死亡,逃避死亡,甚至有一些極端的人會違背人類世界公認的準則去人為延長自己的壽命,但他們的結局一定如他們想象的那樣嗎?長生不死?當他們決定使用為世人所不容的手段之時,噩運就已經盯上了他們。


    沒有人能左右生死,沒有人能參透命運。


    人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力發現他們生命軌跡中的那些不確定的點——


    比如一個星盤中的一個點,一個劫,躲過了什麽事都沒有,皆大歡喜,沒躲過便長眠於地下。


    季湛想要做的,就是在事情發生前尋找出這一個轉折點。


    如夜風般輕柔的話裏,蘊含的是無盡的堅持和無窮的力量。


    人類真是堅強又脆弱的一個物種。


    一場海嘯便可以輕易摧毀他們的生命,但卻湧現了一批又一批不懼海洋的勇者。他們並非不在意生命,隻不過他們有他們堅信的信念,這是比他們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其實我也沒指望自己能學多好……我也知道自己不聰明,我一向不學無術,但是生而為人,總得有一點感興趣的東西……”


    宛如囈語的聲音被風吹散,季湛如夢初醒一般,在黑暗中用力擠掉了自己不知何時跑出來的眼淚,讓自己看起來像平時那樣沒心沒肺,今夜的風像是有魔力一般——也或許是這裏的氛圍讓他感到放鬆,讓他卸下心防,將自己藏了許久的事情傾瀉而出,月亮似乎也躲著他,讓他的眼淚沒有展現在眾人麵前,讓他在眾人麵前,還是那個不像紈絝的紈絝。


    十二月走到季湛身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它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個總喜歡強迫自己待在他懷裏的人的難過心情,竟一時於心不忍,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了蹭他垂在盤坐著的腿上手。


    隻是這次,少年卻沒有一臉激動地將主動跑來的貓抱起。


    終於,不知誰說了一句,“你很聰明的。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


    身為商業世家的獨子,卻一心鑽在占星學裏出不來,這本身就是令家族蒙羞的事情,父母雖不至於將他趕出家門,但也不可能支持,在激動的時候甚至會不擇言辭地對他進行貶低——


    但那些不需要被別人知道。


    他隻知道,現在有人沒有嘲笑,沒有貶低,甚至願意說一句,“你很聰明。”


    這就夠了,不是嗎?


    該學會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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