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他愛誰?


    他愛什麽?


    他愛在哪?


    連城覺得風聲刮過玻璃,是整個世界在發出巨大的、瘋狂的嘲笑聲。


    然後覺得懷抱她的這副身軀,燙極了。


    她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燙,太灰飛煙滅。


    以至於她飄飄蕩蕩的,像介於生死之間的灰蒙地帶,靈魂抽空,情感消失。


    木滯望著梁朝肅那雙眼睛,他眼底的深淵向來望不穿。


    此時敞開了。


    濃霧在說,來吧,墜入我。


    我就是為你而來。


    “我有——點困。”她結結巴巴,是軀體自我保護下的迴答,“午飯——不吃了,我去睡覺。”


    梁朝肅鬆開手臂,下一秒又收緊。


    她懷孕了,三個月,卻更瘦弱。


    本就骨肉纖細,如今更是隻有細細嫋嫋的那麽一小攥,團在懷裏,脆弱到仿佛一觸即潰。


    梁朝肅胸腔蔓延出疼痛,密密集集,從內而外,在他臉上,在他眼中,往日看不清的,今日一覽無餘。


    他珍重吻她的額頭,濡濕的唇落在皮膚上,分明溫熱,卻那般涼。


    連城冷的顫抖,身體遲滯生出沉重,始終沒有真實感。


    梁朝肅察覺她的迷茫,難以置信,沿著眉眼,密密麻麻的輕啄,吮去她皮膚紋理的失魂喪魄。


    又從她的眉尾掠過臉頰,迴到鼻梁,那顆小痣,被他翻來覆去不停吻。


    一腔真心與珍貴,四年萬萬句話,皆在這一刻了。


    最後是嘴唇。


    漫長的過程。


    連城終於有了反應,抬手。


    給他一巴掌。


    毫不遲疑。


    帶著延遲的憤怒,抱恨,匪夷所思。


    “你愛我?我歪曲你?梁朝肅,你這種人有愛?你懂什麽是愛?你別上嘴唇碰下嘴唇,開口一張突然就愛了,渣男說愛都天打雷劈,你這種人,你這種人——”


    連城一時竟詞窮了。


    她那力道震驚之下,說打,不如說拍,輕拍。


    指尖冰涼,從他側頰一撫而過,像一捧清泉,你癡愛她清洌,渴望她停駐到瘋魔,用盡所有辦法,她連你最基本的情感都否定。


    梁朝肅手掌寬大,筋骨有力修長,緩緩收攏,能箍緊她兩隻手的手指。


    “沈黎川那種懦夫的愛,你都能認同。”他收緊懷抱,嚴絲合縫與她相貼,“為什麽我不行?”


    連城更加感到漂浮空落,踩不著地。


    空氣中的氧氣不夠她唿吸,肺腑在窒息中悶窒,感受的情緒,感受的心情,也像被真空抽幹,不及她真實的萬分之一。


    呈現出一種抽離的、缺失的冷靜,沒有爆發,也不激烈。


    堪稱平靜問一句,“你哪裏行?”


    梁朝肅微俯首,湊近她,目光近距離攝取她,卻又足以讓她看清他。


    “我不在乎家世,不需要聯姻,倘若衝突,我有且僅有隻選你。你厭惡煙味,我四年前就戒了,酒,能拒就拒,不能拒,味道重,我不會出現在你麵前,除非你喚我。”


    “我還算幹淨。沒有混亂複雜的關係,下屬都是同性,相親見一麵,談生意就簽合同,談感情就走人,糾纏不清的,我統統提前處理。”他靡靡低語,嗓音格外醇厚,低沉,帶著不再抑製的溫情,渴慕。


    末了。


    他又抿唇,唇齒間呢喃細細的補充,“我沒碰過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也沒有女人觸碰過我,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連城瞪著他。


    梁朝肅輕吻她唇角,“連城,我比沈黎川更忠誠,他的嗬護、溫柔,我也能做到,冰島這幾天,我們不好嗎?”


    連城掙脫他,雙腳立在地麵,繞出沙發,她走得快,步步趔趄,卻掙紮去到最遠離他的地方。


    “哪裏好?”她止不住的戰栗,在皮膚上竄起層層雞皮疙瘩。“看管我,限製我,隔絕我與外界的聯係,每日吃飯、睡覺,看電視,影片選擇還要聽從你的意見,你把我當什麽?是人嗎?”


    她竭力喘氣,遠離梁朝肅,她空前混亂的思緒終於連續,軀殼生出實感。


    “還有你說的愛我是什麽?簡直可笑至極,我從沒有感受到過,我感受的從始至終,隻有你對我的仇視,打壓,馴服。現在有了孩子,你這反社會變態,挑戰反抗世俗的高難度遊戲,將要迎來大高潮了,對嗎?”


    她一步步退到門口,“你要收網了。所以開始用愛,用娶我,來為這四年披上一張堂而皇之的、好看的遮羞布,順便再騙騙我。可惜,我雖然沒有你聰明,但好在不愚蠢,分得清好壞,更分得清愛恨,記得你加諸在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糟踐。”


    梁朝肅站起身,他身姿高大魁梧,肩背寬闊剛健,客廳的燈光灑下來,他背著光,披著一身陰影,格外有威懾感。


    加上他麵色深駭又凜冽,胸膛起伏鼓脹,是將要破體怒意,襯得眼神鋒芒危險,陰翳到極致。


    連城手指搭上門把手。


    下一秒,梁朝肅喝令製止她,“連城,你接受不了,可以上樓。”


    連城不理睬,她擰開門把手,推開門。


    冰島冰寒刺骨的風夾雜雪末,猛然灌進門口,連城身上還穿著家居服,薄薄兩層棉。


    在室外一張紙似得,瞬間被冷意穿透,刺進她身體,每一根血管都是冷的,每一塊骨頭都凍結。


    連城感覺不到。


    她赤腳踩上雪地,積雪鬆軟,她腳印是一個塌出的、小小的雪窩。


    在澄淨雪地,像潔白宣紙上一支剛起筆的梅花,花骨朵延伸沒兩步,被另一隻筋骨分明的大腳,毀滅性碾碎。


    梁朝肅攔腰抱起她,手中羽絨服兜頭將她罩個嚴實,裹成一團,緊緊箍在懷裏,他唿吸是熱的,在空氣中凝結成霧。


    眼中也是火,無邊無際,又急又怒又恨,幾欲逼到頭頂,“你一向冷靜,雪天赤腳懷著孩子,你能跑出去多遠,這些無意義的衝動,你——”


    “我不會做對嗎?”


    連城聲音透出羽絨服,悶悶的,帶著顫音,一種悔穿肚腹的懊恨。


    “我總是在審時度勢,總是在忍。可就因為我會忍,也能忍,不管你如何逼迫,我都不發瘋,跟你玩虛以為蛇的戲碼,裝什麽狗屁的和平。我錯了,大錯特錯,我演來演去每一次蓄力反擊,你肯定覺得有趣極了,這個玩具怎麽都玩不壞,怎麽都新鮮。”


    梁朝肅反手關門,陰寒著臉,並不迴答。


    直上二樓,進入臥室,連城被他擁進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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