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肅五官輪廓濃度高,立體深邃,近看比遠看更有衝擊力,特別麵無表情時,隻剩一雙寒冰壓雪的眼睛。盯著人時候,陰鷙,痛擊人心,有直達靈魂的震顫感。


    連城直麵這種目光久了,生出抗性。


    梁朝肅就算把她透皮拆骨,也想不到她會向死而生。畢竟這四年,不管境地如何,她頑抗到最後一秒,隻字不提一個死。


    頂多料定,是她發現離開契機,準備離開。


    可她船上不走,他留在胡薩維克創造機會,她稍微露出端倪,他又氣憤惱怒。


    仿佛是,你快走,卻不能雀躍,不能小跑,但還是要快走。


    連城爬起來,細碎雪粒沾滿褲子,她扭身去拍,男人製止她,扣著她肩膀,俯身一點點拂去雪珠,有部分雪粒化成水,飛濺起來,洇濕他袖口。


    風雪中路燈迷蒙,一片片雪花綴滿他頭上線帽,也綴滿了她的,莫名的氛圍。


    連城躲開他鉗製,繼續往下走。


    梁朝肅幾步追上,從背後攬緊她,風聲、雪聲、咯吱腳步聲,在這雪夜長街,一種吵鬧的靜謐。


    他聲音近在耳畔,沉穩的穿透力,“有沒有想過孩子名字?女孩的,男孩的。”


    連城口袋裏的手無意識攥緊,“你冷不冷?”


    梁朝肅注視她側臉,她皮膚細嫩又薄,在風雪中凍出驚心動魄的紅暈,“不冷。”


    連城立即打哈哈,“我也不冷,就是有點哆嗦。”


    梁朝肅沉默,他眼底翻來覆去深濃的潮湧,此時此刻顯得空寂,荒蕪,像塌陷了一片,潮湧又流迴內裏,流迴心髒。


    他清楚,逃離機會在即,她有希望,便不想與他談論任何深入的,關於孩子的話題。


    兩人骨血交融,孕育一個神聖奇妙的生命,她千方百計瞞著,不肯讓他知曉,一心帶著孩子,奔赴遠離他的未來。


    決然的、狠心的剝離掉他跟孩子的聯係,直白將他歸到敵人那一行。


    “你假裝聽不懂的話,我不會再重複。”


    連城心弦緊繃成一線。


    這話聽來酸澀,仿佛對她無可奈何,退讓了,摻著忍耐,遷就。


    可連城了解梁朝肅,這是一個預告,也是警告。


    她四年親眼目睹,梁朝肅這個人一旦設立目標,那種堅定堅決,毫不含糊,一往無前,不達目的永不罷休的偏執兇狠,是獵物最恐懼的那種兇獸。


    他還有掌控欲,梁父這次逼他到絕境,唯一破局的方式,是放縱她帶著孩子,離開他視線範圍。


    以梁朝肅的自尊、為人,絕對難以容忍,所以他憋屈,氣惱,她稍有苗頭,就催生他怒火,又不願驚嚇到她,讓她產生懷疑,一時不跑了。


    連城猜他真正之意,是不管她聽不聽懂,他不重複,也不罷手。


    “我聽懂了。”連城仰頭望他。


    她一向如此,幾次逃離下來,在梁朝肅眼中,她必定是個有希望就昂揚,在緊急關頭大膽,絕不順別人套路走的混蛋女人。


    眼下她一言不接茬兒,反而不符合以往人設。


    “風雪夜,長無一人的街道,人或多或少受環境影響,你是不是也覺得浪漫?想的自然就多,都想到孩子身上去了。”


    梁朝肅驀地停下腳步,撥開她臉頰雪花,鼻尖雪化了,細細的水珠,淹沒了那顆小痣,他拇指一點一點抹掉,力道輕的不可思議,半晌重新找準那顆痣,珍重落下吻。


    “確實浪漫。”


    連城一哆嗦。因為那個吻,也因為他今晚格外的神經。


    梁朝肅是淩冽的,壓迫的,他適合步步相逼,風霜刀劍,不適合三分柔情,兩分寵溺,叫人忍不住恐懼他剩下那五分,是否是狡詐,陰險,吞的人屍骨無存。


    “雪夜浪漫,你是人間。”


    連城麵皮情不自禁抽搐,胃裏直衝一股酸水到喉間。


    雪是小浪漫,他是真陰間。


    一句話打穿她的防,心理抗拒尚且能忍,能演,生理抗拒實在無法抵擋,連城吐完一口,連忙用紙擦掉嘴角,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梁朝肅眼底涼森森一片,格外幽邃,又仿佛一股無形的東西,在衝擊他冷漠的軀殼,皸裂出縫隙,窺見他隱忍的晦暗、浪潮。


    連城感覺他縫隙裏,要延伸出看不出的線,在孩子不足以成為羈絆時,粘連她,環繞她,紮進她皮膚,骨肉,連接的斬不斷。


    “這枚玉扣是我親手刻的。”他十指扣住連城右手,舉起來,手套紮進衣袖,過於嚴實,什麽都看不到,卻實實在在的存在感,炙烤著肌膚。


    “從靛省出差迴來,並非沒有給你禮物。”


    連城全身肌肉繃緊,隻感覺這樣的場麵,比逃離被抓後,第一次見麵,還難以應付。


    她料想,這就是梁朝肅剛才不點透威脅‘大棒’後,緊跟的甜棗。


    一張一弛,恩威並施,是他馭下,收複人的手段。


    血脈最難斬斷,她卻表現的過於冷酷無情。


    女人是情感敏思的動物,愛情,親情,友情,都沾帶一個情字,終生是命脈,梁朝肅抓不住後麵兩個,挾住前一個,也算握住她心髒。


    讓她老老實實留在他身邊,滿足他旺盛野蠻的占有欲。


    梁朝肅靜默幾息,等待她問一句,手上的傷是否跟玉扣有關。


    連城就如同這四年中的每一次,是觸角探測到危險的蝸牛,縮進殼裏,一言不發,斂去伶俐,留給他一副僵硬麻木的表象。


    梁朝肅目光始終傾注在她臉上,仿佛倒灌的黑沉海水,從詭譎莫測的神情裏傾覆而出,衝掉她厚厚的抵抗,叫她親身體會他的情感。


    “這個孩子我盼了很久。”


    還是為了孩子。


    連城微不可察鬆懈,沒文化可以學,長得醜可以整,心眼壞是真的沒法治。


    男人有時候實在是一種可笑的生物,他們仿佛永遠學不會如同尊重他們自己一般,尊重異性。在他們心底,世界隻有他們這一種性別是人,女性隻能歸為附屬品。


    是孩童時期欺負的玩具,青春期追逐的獵物,長大後這種追逐愈加愈烈,演變成調教,改造,用愛情,進一步用婚姻,合法合理的收獲一個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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