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書房。


    他手中雪茄未抽完,灰白色煙霧在室內繚繞,延伸。梁朝肅停在煙霧接近潰散的邊緣,立住後,又退一步。


    梁父見他動作,掐了煙頭,“我記得你以前也抽煙。”


    “您也說了,那是以前。”


    梁父揮散煙霧,起身開窗,“壓力大煙癮可不好戒,你母親監督幾年,才克製我,你的煙好像無聲無息突然就戒了。”


    “母親不喜歡煙味。”梁朝肅等煙氣散完才走近,“您該一早就戒。”


    “哦?”梁父突然反問,“那這麽說,你的煙是因為誰不喜歡聞而戒的?”


    梁朝肅麵無表情,“您將我?”


    “父子間閑聊。”梁父在沙發上坐下,兩手一攤,“你母親催不了你的婚事,搬我這個快退休老將衝鋒,我這輩子就拿你母親沒轍,可不就得有個交代?”


    “你拿母親沒轍,是您的事。”梁朝肅坐在他對麵,“我不做您討好的筏子。”


    “那你做什麽?”梁父麵帶笑意,“做氣你母親的逆子?”


    梁朝肅撩眼皮,瞥梁父一眼,“您嘴皮子磨刀工,去找沈伯父,他漢語言專業對口。我最近很忙,但不介意捎您一程。”


    梁父這次是真笑了,“你母親說你遺傳我十成奸猾,我看不止,青出於藍,父親老了。”


    “您老當益壯。”梁朝肅站起身,“沒事,我先走一步。”


    “顧家的事,我看了財報。”


    一句話,成功讓梁朝肅坐迴來,“您有指教?”


    “你做得很好。”梁父眼含驕傲,“我無可指摘,隻是朝肅,財報上缺口十億,這讓我很疑惑,你為什麽不急?”


    “急,是人最多餘的情緒反應,除了內耗於事無補。”梁朝肅給梁父定心丸,“最遲三個月,我給您滿意答案。”


    梁父沉吟一聲,“你對顧星淵這個人什麽看法?”


    兜了一圈,終於露出廬山真麵。


    梁朝肅輕飄飄問,“我現在與他是合作夥伴,您的看法呢?”


    “我聽說他的妻子懷著孩子出國了?”


    梁朝肅不可置否,不接招。


    梁父繼續,“顧星淵三叔找我,你昨天私下提出要給顧星淵兜底,他有些慌了,請我給你帶句話,顧星淵能給你的,他可以再退讓百分之三,齊平你和顧家的股份占比。”


    梁朝肅眯起眼。


    梁父,“而且從長遠看,顧星淵並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他妻子懷孕出國,說明他們這段驚世駭俗的感情,沒有經得起考驗,顧星淵有了向世俗低頭的意向。”


    “但他大逆不道一場,身名俱敗,原本穩固的地位,有了裂痕,日後顧家挑戰奪位的人隻會層出不窮。”


    “你扶持他,是扶持一棵站不穩的爛樹,往後這棵爛樹還會因你過於支持,嫉妒你的成功,將他的失敗,還有感情上的不順全推到你身上。”


    “親則生狎,近則不遜。這是人性,沒有例外。”


    梁朝肅不鹹不淡,隻迴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卻不是受教了。


    梁父品味良久,突然笑,“剛才周秘書出去碰見你了?”


    梁朝肅挑眉,“是。”


    “你驟然搬出去,我還沒送你新居禮物,周秘書這會兒替我去一趟,給你個驚喜。”


    梁朝肅盯著梁父,須臾雲淡風輕,“多謝父親。”


    梁父目光卻一直直勾勾注視他,“忘了告訴你,你妹妹要迴來了。”


    梁朝肅皺眉,“這個時間點,她該陪沈黎川。”


    “你說菲菲?”梁父眼神愈發詭異,“怎麽不是連城?”


    梁朝肅麵孔湧現不耐,一層層疊加出來,最後已然厭煩到極致,“父親,這種沒有證據,捕風捉影的猜疑,我希望是最後一迴。”


    他轉身,離開。


    梁父臉上的表情凝固。


    ………………


    連城得知梁朝肅出門穿的休閑夾克,沒有行李後,心就止不住往下沉。


    她簡單收拾一下,跟王姨出門下樓。


    連城想試試梁朝肅的底線,以前她的策略,是在避免惹毛他的有限程度上,爭取機會。


    但是現在,連城有一種預感,內憂外患,風雨欲來。


    翡翠公館,是去年梁氏地產,重新定義豪宅標杆的立標之作,小區容積率再創國內新高,綠化莊園化,造景奢華。


    連城散步似的,跟著王姨閑逛。


    臨近一處水榭,忽然湧出一隊人馬,為首的男人臉色極差,身後西裝保鏢人高體壯,陣仗不小,氣勢洶洶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連城收迴視線,半途卻停住。


    水榭裏又站出一人,眉宇清雋,氣質內斂,一頭濃密黑發,打理得很規整。


    穿著咖色羊絨大衣,肩背挺直,身姿修長。


    王姨發現連城腳步停滯,有些疑惑,“連城,你認識?”


    連城主動向男人靠近,“認識。”


    “時恩。”她剛揚聲。


    水榭裏跑出來一個黑西裝,“馮先生,我建議您聽從馮董的安排。您出身小城市,可能不太明白世家規則,婚姻是勢力資源的再次整合,對您也有益處。”


    男人笑容非常禮貌,也僅僅是禮貌,“劉助,我會認真考慮。”


    黑西裝不滿,“馮先生,從一個專業律師角度,我是非常誠心地建議您,馮董很重視這次合作,如果差錯出在您身上,我想,那種結果,大家都不想看到。”


    連城立住。


    時恩看到她,明顯一怔,隨即紳士朝連城點了下頭,跟黑西裝低語幾句走過來。


    “梁小姐,好巧。”


    他臉上看不出被人目睹私密難堪的尷尬,連城也含笑迴應,“馮先生,上次多謝你。”


    “時恩。”他沿著連城來時方向走,特意放慢速度,是不疾不徐引導她散步漫談的姿勢,“還有,不客氣。”


    連城立在原地,無意跟上。


    馮時恩側頭等待,葉隙撒下的光斑,剛好鋪陳在他臉上,眼眸是深琥珀的焦糖棕,與他周身的氣度很襯,一個端正有風度的儒雅男人。


    “梁小姐,我那天有給你造成麻煩嗎?”


    連城抿唇,頓一秒,“連城,還有,幫助不是麻煩。”


    馮時恩眼尾泛起幾道笑紋,比之前禮貌的紋路,縱深一些,帶著眼底都彌漫笑意,“連城小姐,順路嗎?”


    有梁朝肅這種威迫無恥的人,天天欺壓,連城很不自覺,就會對溫潤端方的正人君子起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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