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她六年沒見過宮外的模樣了。

    街市,茶樓,路邊的泥人。

    以前雖然窮的叮當響,但她還是可以偶爾去過過眼癮。各式各樣的泥人、糖畫,在十歲出頭的楓黎眼裏是新奇的存在,她喜歡在捏泥人的老爺爺身旁看他靈巧的捏出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形象。

    雖然窮苦,但卻也有幾分美好的迴憶。

    當楓黎故作小心地扒在桌邊,帶著隱隱有些壓抑不住的興奮問陳煥她能不能跟廣儲司的人一起出宮的時候,陳煥再一次用他那看白癡一樣的眼神涼涼的看了楓黎一眼,道:“這種小事怎麽可能會需要咱家親自去?”

    楓黎出宮的夢想破滅了。

    “這,也算是小事?”她撇了撇嘴,說心裏不失望是假的,可她真的想不明白,宮裏聚眾賭博都需要她親自走一趟,監督出宮買辦怎麽就是小事了,“司公,你從來就沒隨他們出去過嗎?”

    陳煥並不答她的話,而是問道:“你想出宮?”

    乖巧的點點頭,希望有轉機的楓黎答:“自是想出宮看看的,留在浣衣局那地方已經六年了啊。”

    圈在那種方寸之地,日複一日,周而複始,再是有靈氣的人也能被挫了這靈氣。

    將目光從楓黎那充滿期待的臉上收迴,陳煥垂眸將視線停留在手中的書冊上。

    他其實是出過宮的,在年少的時候隨師父一起。

    那時他也是帶著興奮出去的,對多年沒有見過的宮外的世界充滿了期待。但是期待有多大,後來潑下來的冷水就有多冰。

    他師父在宮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本朝嚴禁後宮與前朝有所關聯,違者皆淩遲處死。所以像前朝那般,一個宮中太監掌宮內外大權,在整個京城顯貴中都炙手可熱的情況,本朝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師父再是在宮裏有些分量,也隻是個奴才身份而已,出宮辦事時也是難上加難。

    能在京城中間區域住著的百姓,大都是相對富裕的,講究也就更多,一見他們穿著的服飾就知道他們是宮裏出來辦事的奴才,全都覺得晦氣。

    那些人一邊恨不得躲得遠遠的,一邊又會忍不住帶著異樣的眼神多看他們兩眼。

    那種看異類一樣的眼神,在那時就給他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陰影。

    不出宮還好些,畢竟宮裏的“男人”也就那麽一位而已,其他人知道自己和旁的男人不同,但畢竟宮裏的都是同類,誰也不會覺得誰稀奇,隻有皇上才是宮裏的“異類”。

    可出了宮就不一樣了,他們這等人就成了異類,在別人眼中都是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兒。

    四處八方投射過來的眼神讓他無處可逃。

    所以,自那次之後,他再也沒有出過宮,宮外每個人的眼神都是撕開他傷口的利刃。

    但是楓黎就不一樣了,宮女,25歲就可以出宮嫁人了。

    “你再在宮裏待上七年,二十五歲離宮不就永遠也不用迴來了?”陳煥迴過神,淡淡的開口。

    被陳煥一提到二十五歲離宮,楓黎忽然覺得有點煩躁。以前過的全都是苦日子,她想的倒是不會太多,她見識少,也不會把人往壞了想。

    可現在她知道了許多人心中的陰暗麵。

    迴想一下,娘跟她說進宮能有口飯吃,明明是帶著眼淚的,明明就是知道宮裏的生活不會太好,不舍她、也不想讓她進宮的。很有可能是爹為了讓弟弟過的好些,念點書漲點學問,才把她買進宮換了點銀子,而娘反抗不了爹的安排,無可奈何才把她送來。

    她算了算,弟弟比她小六歲,等她離宮時弟弟正好是十九歲的年紀。

    家境好的人家,大都在男子十四五歲時就會納通房的丫頭或是小妾,成年之後會迎娶正妻。而他們這種貧苦人家的男子想要娶妻不容易,十八九歲正是娶妻的年紀。

    她入宮六年了,隻有她娘在第一年時在規定探親的日子裏來看過她一次,拿走了她一年攢下來的月奉,讓她以後把月奉好好存起來,說出宮之後年紀大了嫁人不容易,有些銀子也好找個好人家家人。但現在想……這未必就不是爹告訴娘的說辭,畢竟後來五年,從來都不來看她的家人,真能是那麽在乎她嗎?

    楓黎想,她在宮裏辛勞十幾年攢下的一點點銀子,離宮之後肯定都會去拿給弟弟用,若是還不夠娶親……那她的生活就更是不好過了。她爹能狠心把十二歲的她送進宮裏,那一個二十五歲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能讓她在家吃白飯耽誤弟弟的大好前程?

    唉,天下女子,尤其是窮困人家的女子,哪有好過的呢。

    大抵都是如她這樣吧。

    想的心煩,她甩了甩頭,無解的事情就不去糾結。

    -

    第二日,楓黎有事又在宮裏走了一遭,迴了慎刑司之後,卻發現今日的陳煥和往日的有些不同,並沒有在書桌前安靜的看書,而是蜷縮在榻上,臉上的表情更是都糾結在了一起,嘴唇緊抿著,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樣。

    楓黎趕忙快走兩步走了過去,俯身在她自己這小身板麵前,問道:“司公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陳煥此時小腹劇痛,就像是裏麵的髒器都被一雙大手用力來迴扭擰一般,疼得他就算是躺在了榻上都直不起腰來,身子不住的輕顫,額頭上冷汗連連,頭發都粘在了臉上。

    “咱家……今天上午,小腹就隱隱的難受……”他就連說出來的話都是有氣無力的,聲音極小,很明顯這根本就不是“隱隱的難受”,而是疼到他這個一向冷硬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小腹……難受?

    楓黎忽然一下子就反映了過來,這應該是……來月事了吧。

    想到這,她的臉又騰地一下不爭氣的紅了個透。

    這這……這也太讓人害羞了吧,若是告訴陳煥他腹痛的來源……這話她是真的有點說不出口。但是吧,現在剛來沒多久,量還很小,陳煥可能疼的注意不到,等換月事帶時,就算她不想說,也肯定是瞞不住的。

    想到這一個多時辰裏,裏衣可能都染上了血,楓黎的臉就更紅了。

    月事向來是被視為不幹淨的東西,女子們都自己偷偷的做月事帶,小心的把自己的小日子隱藏起來不讓丈夫知道,所以就算是結了親的夫妻之間,結婚十幾年,丈夫卻都不知道有月事存在的也不在少數。

    這種事本來就很少讓外人知道,陳煥又從來都沒在主子跟前伺候過,所以對此更是不太了解。

    見陳煥實在是難受的厲害,楓黎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每次來月事都疼的恨不得滿床打滾,這麽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道:算了,反正倆人都這樣了,在陳煥口中她都已經替他擦洗過身子了,知道了月事能怎麽樣?

    她先是出門吩咐門外候著的小良子去端一杯紅糖水來,而後又差小順子去浣衣局找緒白,給緒白帶一句“小日子不甚舒暢”,讓緒白把楓黎的東西收拾了交給小順子帶慎刑司。

    其實就是隱晦的告訴緒白,讓她把楓黎自己之前縫的月事帶都裝個包裹給帶過來。

    紅糖水先來一步,楓黎坐在榻的一邊,扶著陳煥靠在她的身上,端著冒著熱氣的紅糖水喂給陳煥喝,輕聲道:“司公,這紅糖水雖是有點燙口,但趁熱喝,喝了就能好上一點。”

    此時陳煥額前的發已經被汗水浸透,他緊皺著眉頭,臉色有點慘白,一手緊握成拳,一手胡亂的揉著小腹,這種疼痛和以前受傷時撕開皮肉的感覺並不一樣,是一種從身體裏往外擴散的痛感,就好像一隻手在他的身體裏亂攪,這種感覺簡直是……難以言喻。

    “你到底,有什麽隱疾?可是害慘了咱家……”陳煥說話聲音依然不大,他感覺自己就連稍微提高些音量都難。

    “這……這並非是隱疾……”楓黎紅著臉,聲若蚊蠅,“是……是月事來了……”

    陳煥聽了這話渾身一僵,不了解是不了解,但再不了解也是有所耳聞。他有些僵硬的接過了紅糖水,一口一口的乖乖喝了下去。

    見陳煥聽話的喝了熱乎乎的紅糖水,楓黎放下了點心,總算這時候陳煥沒跟她唱反調。

    她從小吃不好穿不暖,身體算不上健康,進了宮之後,在浣衣局每個冬天都要與冷水為伴,住的地方也不暖和……所以每次來月事都疼得要命,且一年比一年嚴重,後來兩年應是每月一次的月事常常一個半月或者兩個月才來一次,每次時間都不定,她也不太懂事,隻覺得不來月事是個好事,不用每個月都忍受那種疼痛了。

    直到後來浣衣局有個和她關係還不錯的姐姐發現她月事不準,問了情況,她才知道原來長期月事不準,以後懷孩子都可能會有困難。

    隻是木已成舟,她又請不起醫女,沒有條件調理身體,就一直拖著了。

    由於月事不準已經兩年了,她自己都不清楚這月事到底會什麽時候突然到訪,所以在她和陳煥互換身體之後,她連想都沒想起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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