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邈業已無言,兗州官們卻又有一人站了出來,問道:“先生何以對我等士族有如此惡意?”


    漢官們無一不是士族出身。


    華十二道:


    “你們這些士族在我眼中如同坐地的惡虎,日夜盤剝我黔首吏民,用農民血汗鑄就你們的詩書風流。


    所以,士族在我這裏,乃十惡不赦之輩,你們若有先見之明,就早早的發散了自家的土地,休讓我以後費神。”


    “先生此言荒唐!荒唐至極!”


    這官欲要辯駁,張口說道:“我等士族引導民風,使地方秩序井然,設想天下若無我等士族,不知幾多人餓死,又幾多人相爭相殺!”


    華十二卻不和他辯經,這些官生於斯,長於斯,腦筋早已死化僵硬,與他們爭論,不過是浪費口水。


    他把目光移向張邈,說道:“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吧。”


    張邈倒是冷靜,答曰:“先生請問吧。”


    華十二問道:“在聽說占領區之內土地不可買賣,分田給民的消息之後,你治下士族是什麽樣的反應?”


    張邈再答曰:


    “我治下士族皆騷動不安,又義憤填膺。隻是奈何先生就坐在我陳留群內,不盡傳說皆道先生神威,是以不敢反抗爾。


    還有一情請先生知,我兗州上下先盼朝廷之兵,然朝廷之兵不至,如今隻得自食其力,而今我等乃以群兵為主,立反黃巾之聯軍,我身後眾群皆有參與者,我,亦是其中之一。


    我聯軍有煌煌大勢,秉持正道,業已集數萬之眾,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先生縱有神通,又如何敵得過我之聯軍?”


    此人竟向華十二發出了戰爭的威脅。


    “啊,士族不敢反抗,你卻敢?”


    張邈不卑不亢,說道:“為漢官,守漢土,護大漢之體統,此我盡忠職守,不敢懈怠也。”


    他雖如此,但他身後的官們卻有些麵帶惶恐色。


    華十二笑道:“張邈,我知道你是所謂士族‘八廚’之一,我怕你守護的不是大漢體統,而是你背後士族群體的利益吧。


    或許也是想保護自己的聲名?”


    被言中心事的張邈麵色不改,他道:


    “先生是如何猜測的,與我無關,今日一見,我明先生意,先生知我心。先生與我等已經是勢若水火,如先生今日不殺我,還請放我等走吧。”


    華十二道:“我何時說要殺你們了,走吧,都走吧,我不攔著。”


    目送這群官離去的華十二冷笑一聲:數萬大軍,隻怕我一股風就吹得沒了,但……


    從來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且不出手,張角等三人手中尚有三千鐵軍,集黃巾之精華,又典韋等已吾老人早渴望一場戰爭,這一場,還是由他們去打吧,自己掙來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我給予的自由,不過是讓他們成為我一人的奴隸罷了。我可以是個搖籃繈褓,但決不能包辦一切,這樣扶起來的不過是個巨嬰,絕對不是堅強的農民階級戰士。


    華十二這樣想完,轉而盤算起黃巾軍麵對聯軍時的勝算——


    張角手中三千人,被華十二惡趣味的冠以‘黃巾力士’之名,個個皆威武雄壯之輩,隻可惜傳下的氣功他們才修行了短短一旬時光,估計沒什麽成就。


    以三千敵數萬……


    很是危險,狼騎隻三百數,與千人戰場上乃絕對勝機所在,而萬人戰場恐未能有什麽效果……再者,狼騎分散,一時不能集中。


    就流血吧。


    華十二狠下了心,哪怕失敗一場,血與火中,才能鍛煉出真正的鋼鐵。


    但雖然不直接參與,華十二可以在旁處給予幫助,譬如說情報——他把【萬物監視者】喚了出來,令他降低洛陽城的情報優先級,轉而重點關注兗州反黃巾聯軍的消息。


    【萬物監視者】複又沉入地底,它將使兗州反黃巾聯軍的情況對華十二單向透明。


    離去路上,有官抱怨張邈道:“這廝怎把我等情況皆說出去了,虧得那先生仁慈,竟不動怒,反把我們都送出來了。


    哎,張孟卓枉為八廚,如此不智!”


    張孟卓,即張邈。


    有官頗為認同這番言論,連道:


    “是啊,是啊。我聞黃巾近來有頗多解甲歸田者,其首腦張角身邊僅有數千兵護衛,正可以我聯軍數萬之兵堂堂壓製。


    而張孟卓今日這麽一說,我恐張角急召各地黃巾,更擄民為兵,再合數十萬大軍,如此,我等之聯軍反成弱勢。


    果然枉為八廚,不智至極!”


    他們這些言語並不避諱,張邈一字一句聽得清楚,但仍如老佛一般,不動如山,官中又與張邈相善者,想反駁卻不是從何入手,乃在張邈耳邊悄悄問道:“孟卓兄,你是如何想的?”


    張邈無動於衷,不做言語,由著身後一群官對他冷嘲熱諷。


    突然蒼藍天空中有一道金光縱出,這群官們不解其事,卻聽見周遭的百姓叫道:“這是先生又使神通了,不知先生是往哪去?”


    眾官才知那金光竟是先生,不由驚歎驚駭。


    張邈盯著金光,目光裏透出慎重來,沒來由的一聲輕歎,心中的那點子莫名其妙的得意也因此消了大半——有先生襄助的黃巾,即便是中央軍也難以消滅吧。


    卻原來是他篤定兗州聯軍贏不得黃巾,因此要驚動先生,使他擴張黃巾軍的聲勢,震撼大漢中央各地,使他們重新重視黃巾。


    而他之所以如此重視兗州黃巾,不是因為那僅數千的張角護衛,而是因散落天下的數不盡的太平道徒。


    如今人禍不絕,地方黔首稍有怠慢就可能有餓死的結局,本來他們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勤勤懇懇,勉強苟活,但太平道給了他們另一個選擇,那就是大鬧一場,博個富貴。


    因為太平道的出現,黔首們的忍耐被提的太高太高,稍有不平則反,這絕不是張邈願意看到的,他試圖要讓天下士族合力,徹底覆滅太平道。


    但天上一道金光,似乎把他的試圖給打得粉碎。


    ……


    山陽群昌邑縣。


    縣城治所處,有張角一人正在讀書,忽然張寶到來。


    來客不知張寶一人,在其身後跟著三四個人,都是原黃巾軍的渠帥,不堪忍受學習的痛苦,反而願意孑然一身的入張寶麾下,做個隨從。


    張角淡淡的看了張寶一眼,道:“二弟,你又有何事來煩我?”


    張寶未語先笑,言曰:“大哥,你我兄弟之間,焉能稱‘煩’。今日我尋你仍是為舊事而來,還望大哥給個允許。”


    “你還不死心?”


    張角放下手中書,卻不是竹簡,這書是華十二帶來的,甲字號世界的產品。


    “大哥!”


    張寶語氣中透出央求來。


    張角道:“二弟,且不說我為何不同意那樁事。就是我同意了,先生那裏通不過,你也調不動兵馬,做不成事情的。”


    張寶歎道:“哎,先生……但是大哥你先同意此事,先生那裏,我再去說明。大哥以為如何?”


    “不如何。先生定的規矩,便是黃天定的規矩,我敬黃天如父母,就敬先生如父母,你若想我同意此事,就請先讓先生同意。”


    張角複又拿起書籍。


    張寶不得不拿出殺手鐧:“大哥,其實我已經有七分把握叫先生同意此事。”


    “哦?”張角奇道:“那就把那七分把握先拿給我看!”


    “是,大哥。”


    張寶迴望隨從,吩咐道:“周倉,你去把他們帶過來。”


    周倉領命而去,不一會,帶來一群衣衫襤褸之人,都打著赤腳,臉上也同時帶著一股畏懼色彩。


    張角問道:“他們是?”如今的張角已經很少看到這樣瘦弱的人了,自從先生啟動‘供養兗州’計劃以來,人們,尤其是他身邊隨扈的黃巾力士們的身體素質都飛速提高。


    “大哥,他們就是大野澤中生活的人!”張寶道,“也是我太平道的信徒!”


    “真是如此?”


    張角動容,然後就見到那群人都捧出一條泥跡斑駁的黃色帶子,許是用的久了,許是本來質量就不好,帶子上的顏色已很黯淡了。


    看著那一條條帶子,張角不由愧疚,“某對不起你們啊,哎,你們都沒吃飽過吧,我去給你們拿吃的!”


    說著,張角就要動身,卻被張寶攔住,“大哥,給他們一時的吃食濟得什麽事,還是速領大軍開入大野澤之中,把我太平道之信徒都救出來!”


    大野澤,又名巨鹿澤。


    從來大野澤中多盜匪,自春秋盜蹠以來,賊匪不絕如縷。因澤內多沼澤,軍隊開赴亦無用,便是澤內老人亦不能祥知自己腳下的這塊土地就是絕對安全的。


    而張寶一直要實現的,就是使黃巾軍蕩平大野澤,捉其中悍匪猛賊入其麾下,增補他的力量。


    但因畏懼大野澤的自然之威,避免黃巾軍的無謂傷亡,華十二與張角從未同意過張寶這以公謀私之舉。


    張角冷靜下來,說道:“二弟你先等等,待我問一問他們再說此事。”


    “好。”


    張角問道:“你等在大野澤中生活怎樣?可還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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