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的小雨不急不緩地下著。

    新生的草木籠罩在朦朧的煙雨之中,透過雨絲可以想見,雨後定會是一片“芳草綠野恣行事,春入遙山碧四周”的春景。

    隻是此時,雨還沒有下透的低沉,壓得墓園裏的每一個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

    細密的銀線打在女孩瑩白的臉蛋上,與滾燙的淚水融合到一起。顯得臉頰益發慘白。看著冰冷墓碑上並列的兩個名字,郝遙雪知道:這世上最愛自己的兩個人已經徹底不在了。

    在場的每一個賓客,都同情地看著本市曾經叱吒一方的郝家留下的這最後一點骨血。

    郝遙雪,曾經的富家千金,身邊的同齡人,哪一個不羨慕她?還是18歲的少女,容貌尚有些青澀的氣息,但是眉眼兒透著古典的優雅,足以顛倒眾生。

    如果沒有意外,這美麗的女孩必然是一生平順富貴,那些尋常之人經曆的百味人生,是郝遙雪完全不用經曆的。

    可惜……一朝家破人亡,這內裏的心酸和人生感悟簡直可以追隨曹夢阮老先生,寫出一本厚厚的書。怎能不叫人為她唏噓感慨?

    當然,其中也不乏幸災樂禍之輩。

    “聽說了嗎?郝治國生前,公司賬目已經被徹查了,就算沒有這後來的墜崖意外,也是鋃鐺入獄的下場,這麽走了倒是落得幹淨,也算是給他的獨生女留下個好名聲……”

    “留下的豈止是名聲?還有那天價的債務呢!今天我先去的郝家大宅,整棟樓都被查封了,聽說過兩天就要被拍賣了,可是對於郝治國留下爛攤子也是杯水車薪……”

    郝遙雪沒有轉身。

    父母駕車,意外墜崖,公司被查封……這接二連三的意外,早已經超過了十八歲能夠承受的極限,而今天早晨,她甚至來不及收拾好行李,就被“請”出了曾經是她的家的地方。

    未來的路似乎探向不可預知的遠方。她看著墓碑上爸爸和媽媽的照片,心裏默默地祈禱著:給他們的女兒再多一些力量!

    可是,她知道,就算此時心中再如何的惶恐,在轉身的那一刻,也要收拾妥帖,一絲狼狽也不能留下。

    因為,身後不光是親友……還有父親的仇敵,各色的虎豹豺狼,如果他們想要看到一個崩潰無措的女孩,作為餘興的話,她是不會讓他們乘興而來,滿意而歸的……

    不知為何,一直縈繞在耳邊的竊竊私語和輕笑聲突然停滯了下來。似乎是什麽東西,鉗住了這些幸災樂禍之人的喉嚨。

    接過身旁保姆張姨遞過來的手帕,擦拭幹淨了臉頰上的濕意,又深吸一口氣,郝遙雪慢慢地轉過身來。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安靜的站在她的身後。

    那男人明顯是個混血兒,過分蒼白的皮膚顯得頭發愈發的烏黑,立體分明的輪廓,顯得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愈加深邃沉寂。這是個有著德古拉伯爵一般優雅而危險氣息的男人。

    看清了來者,郝遙雪隻覺得本以為全副武裝好的鎮定,根本抵不過這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男人意味深長的一瞥。

    人群中,一個矮粗的胖子一看到那個男人,被油脂擠成了條縫隙的眼睛,頓時圓亮了兩圈,滿臉堆笑地走上前去握住了男人的手:“哎呦,樂總,沒想到在這遇到了您,我上次跟您的秘書預約了半個月,可是您總是太忙……”

    胖男人還在套著近乎,可是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已經抽出了自己的手,慢慢摘掉了戴在手上的手套,扔給了身旁的助理,又接過遞過來的濕巾擦了擦手。

    胖男人的臉色頓時成了醬缸裏的醃菜,手懸在半空,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看得旁邊的眾人卻是一陣竊笑。

    想拍馬屁也不做好功課!商圈裏,誰不知道樂恩澤有輕微的潔癖,最不喜與人有肢體上的接觸!

    擦完了手,身邊的助理,又遞過來一束鮮花。

    當郝遙雪看到被包裹在精美包裝紙裏的花兒時,心裏不由得一驚。

    花兒一看就是新剪下來的,有幾朵尚未全展開花瓣,也許在場的人中,隻有受媽媽影響而愛好園藝的郝遙雪知道:那束看似不起眼的泛著金邊的紫色小花,是新培育出來的百合品種,市值不菲。

    當初在拍賣會上的目錄裏,第一次親見它時,郝遙雪曾經心動不已,爸爸笑著說一定把它拍下來送給女兒。

    可是到了最後,也不見這株花搬上拍賣台。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株花已經被一個神秘買家高價買走,臨時撤出了拍賣目錄。

    郝治國是為了博妻女一笑,不惜一擲千金的主兒了。可是當聽到這株百合新品種是以匪夷所思的高價被買走時,也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

    也難怪拍賣行會違反常規提前出貨。

    花草雖名貴,可是如果不是什麽能治病救人的靈芝仙草,這樣欣賞一類的名花,就算被別用有心的推手炒作,如果能賣到幾十萬已經是天價了。

    郝遙雪知道,爸爸雖然愛女心切,但是他也是白手起家,深知財富堆砌的不易,像那個不知名的冤大頭一樣花近五百萬的價格買一株花兒養在家中,這不符合郝家的家訓。

    所以,她當時還反過來寬慰爸爸,就算沒有競拍到也好,不然也敗家不過著這個買花的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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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趁爸爸不注意時,她看著目錄上那嬌豔的花兒的照片時,心裏還想著:但願這是個惜花之人……現在看來,這花兒算是遇人不淑了,任它再如何出身高貴,花香襲人,現在也被人毫不憐惜地一剪子切了下來。

    沒想到……買下這株花的人會是他!

    這時,男人邁開長腿走到了郝遙雪的身邊,彎腰將那束花放置在了墓碑前,又優雅地鞠了一躬。

    然後轉身對她說到:“請節哀……”

    郝遙雪沒有說話說什麽,隻是點頭表示謝意。

    她又能說什麽呢?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這個叫樂恩澤的男人曾經也是卑躬屈膝地踏進郝家謀求好處的一員呢?

    不過後來,郝氏集團的江河日下,完全被這個男人成立的永樂集團碾壓在濃稠的陰影之下。

    相信郝治國當年也壓根沒想到,當初這個默默跟著他那粗鄙爸爸身後一起來送禮的少年會建立起現在如此龐大可怕的商業王國。

    當葬禮結束後,各位賓客便紛紛走下墓園,各自上車打道迴府。

    郝家雖然破敗了,但是在家中服務了多年的阿姨叔叔,還是有幾個自願前來幫忙的。

    她身邊的保姆張阿姨,還有爸爸以前的老司機徐叔都來了。看到郝遙雪下山了,徐叔連忙發動了汽車引擎。

    郝家車庫裏的車也被查封了,所以徐叔今天開來的是自己兒子的一輛銀色的捷達出租車。

    跑出租的汽車,會幹淨到哪去?不但車身上泛著一層泥灰,就連車後座的椅套上都散布著可疑的汙漬。徐叔把車借來時,是沒有想太多的,兒子當時還很不高興,埋怨多事的老爸耽誤他一天的工錢。

    當時氣得徐叔好好地數落了鑽到錢眼兒裏的兒子一通!

    可現在,當他打開車門,再望向郝遙雪時,卻隻想迴身兒狠罵一下自己!

    早上來時,天還泛著黑,看得不大清楚,現在一看,穿著高級定製素黑小禮服,筆直站立的遙雪與這髒亂的車身太不相配了。最起碼……自己應該借一輛好一點的車子……

    一陣自責之後,他又不禁擔憂:唉,這孩子……能適應以後的生活嗎?

    其實,徐叔真是多心了,郝遙雪現在哪裏會介意這些?事實上,她真的很感謝這些叔叔阿姨們此時的不離不棄。

    就在她要上車時,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舉著雨傘走了過來,有禮地說道:“郝小姐,我們樂總說要送您迴去。”

    郝遙雪搖了搖頭說:“謝謝你們樂總,就不麻煩他了,我有車送。”

    說完,也不待男人說話,遙雪已經跟張阿姨進了徐叔的車子。

    可是徐叔卻沒法開動車子,因為樂恩澤以及隨行的三輛汽車恰好將徐叔的車子夾在了正中間。

    張阿姨伸出頭,衝著擋在前麵的車喊到:“師傅!麻煩把車往前提一提,我們過不去了。”

    可是那車卻紋絲不動,靜靜地停在那兒,而那個來傳話的黑衣男子也已經恭敬有禮地站在門旁:“郝小姐,您還是過去一下吧,樂總已經等您很久了。”

    張阿姨緊張地握住了郝遙雪的手,她也認識樂恩澤。

    在她看來,這個年輕人是很古怪的。尤其是每次他看見雪雪的時候,淡漠的眼神就會變得異常專注,偏偏雪雪好像很反感他,碰壁幾次後,這個男人倒是不再主動去找雪雪說話了,可是那眼神總是在沒有人察覺的時候變得更加幽深可怖。

    張阿姨這把年歲的人,有什麽看不出的,那絕對是男人看著勢在必得的女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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