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痛得聽不清另一頭季想的聲音,歇斯底裏地發泄了一通後便掛了電話,然後躺在地板上無助地哭了起來。到了夜裏,李可唯終於累得睡了過去。與現實相反,夢裏的一切美好得近乎不真實。他一時不知道這是一段真實存在過的記憶,還是記憶一樣的夢。夢裏他像尋常一樣,洗完澡後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雪媚娘枕在他的右膝上,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吐著舌頭爭寵撒嬌。季想枕在他的左膝上,仰著頭靜靜地看著他。暖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珠像兩顆又大又黑的圓杏仁,盈澤而明亮,像某種貓科動物的眼睛,比往日裏少了幾分兇氣,多了幾分反常的乖順。“汪嗚!!”雪媚娘見李可唯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連忙極盡諂媚地拿爪子扒拉他,試圖讓李可唯放下手機擼一擼它的狗頭。“你們倆能不能從我腿上下去一個,我膝蓋都麻了!”李可唯忍無可忍地抗議道。季想懶洋洋地抓過雪媚娘的爪子,作了個“布”的手勢:“石頭剪刀布。”“石頭剪刀布。”“石頭剪刀布。”單方麵比試完後,他大手一揮把雪媚娘攆了下去:“好了,三局兩勝,你下去吧。”李可唯:“……”被趕下去的雪媚娘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傻乎乎地咧著嘴笑,像個彩票中了獎的二傻子。李可唯剛想安慰地伸手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夢卻無情地醒了。以往每到睡點就唿嚕聲震天的雪媚娘,此刻卻隻能發出幾陣輕微而痛苦的嘶鳴聲,四肢像豬蹄一樣充血水腫起來,小幅度地顫抖著。李可唯看著心疼死了,抹了抹自己腫起來的眼睛,伸手抱住了那抖個不停的身子,聲音都啞了:“……很痛嗎?”“這麽難受的嗎?”看著疼痛難忍的雪媚娘,李可唯才發現自己先前固執地叫它堅強、叫它挺住,其實是一種自私。他隻是太不舍得雪媚娘就這麽突然地離開。他隻是無法去想象沒有雪媚娘陪伴的世界會是什麽樣的。他隻是欺騙自己到最後一秒還有奇跡出現……“如果真的這麽痛,如果真的堅持不下去,那就……”這一瞬間,李可唯在心裏作了一個殘忍而重大的決定,眼眶又禁不住紅了:“那就不用再堅持了,不用再強撐著了……”“爸爸對不起你,如果能早一點發現你不舒服,早一點帶你去看病,雪媚娘現在就不用這麽難受了。”“如果想走了,那就走吧。”雪媚娘好似真的聽懂了他的話一般,喘了幾口渾濁的粗氣後,竟然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後腿蹬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第28章 雪媚娘離開的一周後,李可唯還是沒能緩過神來。“李哥,你能不能跟季哥說說啊,你看這……”李可唯點開小優火急火燎發來的圖片,隻見熱搜新聞榜上赫然掛著季想的大名;【季想退出非我莫屬節目錄製,疑似耍大牌】“他錄節目錄到一半接到你的電話就直接走了,我攔都攔不住。在場有很多資曆輩分高的老牌藝人都看著呢,給工作人員的印象也特別不好……我知道你們家的狗生病了,但咱話說難聽點,那不就是一隻狗嗎?還好這期節目對季哥的影響不是很大,但是你說每次都這樣怎麽能行呢……”李可唯聽完百感交集,歎了一口氣,無力地迴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掛完小優的電話後,房子好像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在這夏日的傍晚,甚至可以清楚地聽見樓下花圃的灌木中的蟲鳴。李可唯不想點燈,就借著屋外那一點夕陽的光,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望著牆壁發呆。最初剛搬到這裏時季想嫌這麵牆太空了,讓他掛點裝飾物上去,李可唯大手一揮,買了幾張小學生做手工用的卡紙,在那麵牆上方方正正地貼了三個大字:【我】【們】【家】。領養完雪媚娘後,他在那塊地方又貼了幾張兒童蠟筆畫。有的畫是藍天白雲,有的畫是沙灘大海,有的畫是夕陽西下……但所有畫裏都認真地畫了兩個火柴人牽著一隻狗的場景。李可唯得意地跟季想說,這畫的是我們倆還有雪媚娘。那時季想看著這幾幅“抽象派作品”,連眉頭都要擰成一股繩了。但不知為什麽,這幾幅兒童畫到底還是沒被他撤下來,而且一掛就是六年。李可唯走到那空空蕩蕩的狗窩旁,蹲下身把雪媚娘最愛玩的玩具一一拾起來。收著收著,突然看見牆上有一道長長的鉛筆劃痕。那石墨粉的痕跡可能曾經刻蝕得很深,即使牆壁受潮也沒有消磨掉多少,被那白牆襯得像道突兀的傷疤。李可唯摸了摸那道痕跡,電光火石間忽然想起了它的由來。某一次季想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應酬到一半便渾身酒氣、爛醉如泥地跑迴家來,把他從被窩裏拽起來沉默地抱了好久。這人抱完之後也不肯去洗澡,反而執著地要給雪媚娘量身高。李可唯便眼睜睜地看著季想拉著雪媚娘的爪子,逼它直立起來靠在牆邊,還嚴詞厲色地命令它把背挺直。雪媚娘大氣都不敢喘,兩條白腿瑟瑟發抖,隻好用那雙三角眼瘋狂偷瞄李可唯,暗示他快點過來救駕。李可唯當時覺得這場麵特別好笑,拿著鉛筆給雪媚娘頭頂有模有樣地劃下一痕後,便樂得直不起腰了。直到多年後想起那個快樂的瞬間,他的臉上還是會下意識地露出會心的微笑。李可唯笑了一會,慢慢地捂住臉,任由身體倒在了地上。他和季想,他們以前真的很好、很好。隻是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和季想之間已經失去了一種重要的聯係,有一種無比珍貴的感情正在被生活、被工作、被距離、被猜忌不斷地吞噬消耗。他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好了。再也不能了……季想被外麵的毒日頭悶出了一身汗,提著箱子站在家門口低頭找鑰匙。開門進去時,聽見李可唯和別人打電話的聲音。“嗯,我考慮好了……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別想再威脅我。”季想摘下了麵上濕了大半的口罩,和往常一樣用浴室的幹毛巾拭了拭臉,打算去冰箱拿一瓶解渴的汽水。但當他打開冰箱門的時候,卻發現裏麵什麽也沒有。季想皺了皺眉,李可唯知道他喜歡喝那個牌子的汽水,所以每次迴家時都會提前在家裏備上幾瓶,好讓他衝完澡後可以直接喝。難道今天單純是忘了?他隻好從廚房裏拿了個水杯,憋屈地彎下腰接了一杯常溫的礦泉水,感覺全身上下都悶得透不過氣來。“墓地找好了?”李可唯似乎打完了電話,走到了廚房來。“嗯,月江公園那兒的桃花園,離它最愛玩的地方也近。”季想一仰頭就把那杯水喝完了,於是彎下腰又接了一大杯,發現李可唯正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瞧。“怎麽了。”“對了,之前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談談嗎?”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垂著眼笑了一下:“不用了。”“現在要談的是另外一件事。”季想靠在洗菜台邊上,看著李可唯從房間裏取來了一個文件袋。他一手把著水杯,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拈住拉鏈,“嘶”地一聲開了封。李可唯站在門口,望著季想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淡然變成了後來的不可置信。“……離婚協議!?”季想臉色劇變地放下了水杯,將那合同翻來複去地看了好幾遍,似乎在確認那是不是某種新型的整蠱遊戲。可是那上麵每一條嚴謹的條款都在清楚地提醒他,李可唯沒有在開玩笑。而他自己也知道,李可唯從來不會和他開這種玩笑。早在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便互相承諾過,無論吵架吵得再兇,無論哪一方錯得更多,都不可以把“分手”這種大事當作威脅掛在嘴邊上,一旦一方正式提出了“分手”,另一方必須無條件地遵從對方的選擇,並且分手後不得以任何理由糾纏對方。並且當他們結婚後,這條不成文的規定也依然長期生效。季想似乎想起了什麽,猛地抬頭去看李可唯垂在身側的右手。隻見那修長的無名指指根上多了一小截刺眼的蒼白皮膚,跟掉了漆似的,與其他地方的膚色都格格不入。“戒指呢?”季想的聲音罕見地發著抖。“收起來了。”李可唯看見季想的眼睛霎時充血變紅了,太陽穴上的青筋像蟲子般突突地鼓起來,隨著唿吸一下下地顫動著。“我們離婚吧。”話音剛落,便見有淚從季想的眼眶中滑落。李可唯不忍地別過頭去,心底輕易地被那幾滴水珠燙出個窟窿來,指尖下意識地動了動,但到底什麽都沒做。季想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李可唯,像頭受了重傷的猛獸般傷心地喘了好幾口氣,將手中的合同憤怒地揉成了一團,指節用力得都發了白。“我還有備份。”李可唯鎮定地開口道。“為什麽……”季想用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李可唯,英俊的麵容也因著激烈的情緒而變得猙獰,每一次眨眼都會落下洶湧的淚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月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狐狸寶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狐狸寶貝並收藏四月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