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按在了那個隻比他矮了一小截的肩膀上。


    二皇兄身上穿著很厚實的赤紅外裘,毫不意外地說,一旦墜入冰湖,他便會永遠的沉入湖底。


    但謝瑾瑜沒有勇氣這麽做。


    他十分清楚二皇兄是無辜的,不是二皇兄搶走了本該屬於他的父愛和母後關注的視線,是父皇和母後不願意給他。


    可他還是嫉妒和討厭這個二皇兄。


    即便不能把他推入冰湖,也要給他一點教訓。


    把他關進冰冷無人的屋子裏,讓他嚐受一下自己曾經遭受過的痛苦。


    這個看著嬌嬌的二皇兄,定然不似自己這般耐冷耐苦,他肯定會哭鼻抹淚,慘兮兮地拍打著房門喊他的父皇母妃。


    想想就好笑。


    謝瑾瑜伸出的手,正欲抓緊那外裘將人拽離湖邊,目光卻突然對上了一雙黝黑又雪亮的眸。


    二皇兄不知何時轉過了頭,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意外,“太子弟弟?”


    謝瑾瑜下意識收迴了手,躲避著對方刺眼如白陽的澄澈眸光。


    “你怎麽也跑出來啦?”他的聲音軟軟的,很好聽,清澈的視線注視著自己,“也不穿件外裘,會生病的。”


    謝瑾瑜看到,二皇兄解開自己身上的外裘,而後踮腳將外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湖邊的風很大,吹得二皇兄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哆嗦,白皙的鼻尖也被吹得泛紅,他溫暖的小手握住自己冰涼的小手,牙齒打顫道,“太子弟弟,我們迴去吧。”


    謝瑾瑜愣愣地望著被牽起的手。


    溫暖,不僅僅是外裘擋住寒風時傳遞來的、屬於二皇兄積攢許久的體溫,也有掌心那柔軟又溫和的觸覺,那隻小手牢牢地鑽進指縫抓緊他的手指,像是怕他走丟一般緊緊纏繞著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對方的脈搏在同時跳動。


    很奇特的感覺。


    “皇兄……不冷嗎?”他艱澀地開口問道,忍不住迴握住了那隻小手,心頭狂跳著。


    有什麽,在試圖撞擊囚籠。


    “皇兄不冷。”稚嫩的孩童,朝他彎眼一笑,“若是把太子弟弟凍壞了,皇兄的心就哇涼哇涼啦。”


    這是謝瑾瑜第一次感受到關心。


    如此純粹的,來自於親情的關心。


    東宮也有宮人關心他,但與其說那是關心,不如說是憐憫與同情,他們投來心疼的目光,卻礙於母後的命令、對皇室權勢的恐懼,不敢對他施以援手。


    真溫暖啊。


    溫暖得讓人……想要委屈得大哭出來。


    可身為太子,不能哭。


    那一刻,他無比地貪戀這一絲溫暖,他多希望能夠一直停留在這一刻,他不想迴到宴席上,想要從二皇兄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暖。


    他是否可以索取呢?


    他漸漸停下腳步,看著二皇兄被他拽得停下了步伐。


    “怎麽了?”雪花不知何時飄落下來,他看到二皇兄踮起腳,抬手拂去他眼睫上的雪花。


    像是兄長照顧幼弟,極盡溫柔。


    “孤想去那裏。”他鬼使神差地指著旁邊的屋舍,“不想迴宴席。”


    他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二皇兄現在身上沒有外裘保暖,肯定更希望迴到溫暖的宴席上。


    然而二皇兄卻轉頭看了一眼那屋舍,點點頭,“好。”


    他就這樣牽著自己,走進了那個冰冷無人的屋舍。


    輕車熟路地把木凳拖到燭台旁,爬上去用火折子點燃了蠟燭,而後跳下來,站在床邊掀起被子對著他道,“太子弟弟,快進來,暖和。”


    他已經忘了當時的自己在想什麽,隻記得,他爬上了床,二皇兄輕手輕腳地給他脫下鞋襪,把他塞進了被窩裏,而後也跟著鑽進了被窩裏。


    “太子弟弟,你為什麽去冰湖啊?”他閑聊著,伸手拍著他的胸脯,像是哄孩子睡覺一般,想來花妃和父皇每天夜裏便是這般哄他睡覺的。


    這樣的認知,讓謝瑾瑜心中又生出一絲惡念。


    “不想活了。”他淡漠著臉色,迴答道,他知道這樣的話對於一個孩童來說有多可怕,所以想要嚇唬一下二皇兄。


    身旁突然沒了聲音,胸脯上拍打的小手也停止了。


    他轉頭,卻是震驚地看到,二皇兄那一雙眼眸溢出了淚花,隨後像是不要銀子般撲簌簌地掉落下來。


    “不要死。”二皇兄搖搖頭,把他緊緊抱進懷裏不肯撒手,似乎生怕他再迴到那冰湖尋死,哭噎道,“澤澤不想太子弟弟死。”


    他成功了,成功的讓二皇兄哭得慘兮兮。


    即便,和他想要的好像不太一樣。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他紅著眼眶,生氣道,“是誰,我要打他十大、不,二十大板子!”


    謝瑾瑜隻覺得有些好笑。


    二十大板?你敢嗎?


    如果那人是母後的話。


    謝瑾瑜突然很好奇,在他兵荒馬亂、冰冷無度的親情中,如果闖入了一個受盡寵愛的二皇兄,會是如何。


    他心思惡劣地卷起自己的袍袖,將胳膊上被戒尺抽出的道道紅痕露出來。


    “是母後罰的。”


    他輕描淡寫道,“父皇也不管。”


    那些不要銀子的淚珠,又開始砸落在他的手臂上,劃過被戒尺抽出的紅痕,明明已經不痛了,卻讓謝瑾瑜感覺灼燙無比。


    “他們怎麽可以這樣!”


    二皇兄的眸裏充滿了難以置信,以及信任與崇拜被摧毀的憤怒,“不讓我找你玩就算了,母後怎麽可以還打你!”


    謝瑾瑜愣了愣。


    什麽?


    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便被二皇兄扯出了被窩,他看著他怒氣衝衝地拽著自己迴到宴席上,朝著花妃大聲告狀,拒絕父皇的道歉,挺直胸膛怒瞪著母後想要讓她停止這種暴行。


    那一段時間,花妃單方麵和父皇吵了一架,二皇兄也單方麵的冷落父皇,更是天天跑到東宮,看到母後出現便是跟個爭食的小狼崽子似的,齜牙咧嘴地瞪著她。


    可他終究隻是個孩子。


    不懂後宮權勢盡在曹皇後一人手中。


    最後的最後,二哥終於爭取到了可以每天陪他玩樂一段時間的權力。


    那是二哥氣紅了眼,奮鬥了大半個月,把整個後宮都鬧得兵荒馬亂才爭取來的。


    謝瑾瑜很享受這種偏愛。


    為他奮不顧身,把眼神隻停留在他身上,真心為他著想、關心他的偏愛。


    他更享受曾經冷落他的父皇和母後,因為二哥對他的愛,而不得不向他低頭妥協。


    你們不愛孤又如何?


    二哥愛我。


    他為了我,會選擇討厭你們、駁斥你們。


    孤也不愛你們。


    你們欠下的親情債,孤都會從二哥身上索取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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