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燈的效果出乎了謝承澤的意料,也讓謝承澤多了幾分信心。


    不過,在他的冰雪王都計劃中,冰燈隻是小頭,冰雕和雪雕才是大頭。


    盛依人已經找商會的人幫忙,調集遼州、沈洲以及上京所有會雕刻人像的工匠,但謝承澤心裏還是覺得沒譜兒,在雕刻方麵他不懂行,這些工匠又來自各地,由他來統轄冰雕一事,肯定會耽誤不少時間,若是延誤了時機可就不好了。


    要不……把古老忽悠過來?


    雖然這邊天寒地凍的,有點對不起老頭這一大把年紀還要出遠門,但誰讓自己不懂行呢?


    喪良心的謝承澤暗戳戳地抽出一張紙,打算給古老寫信,這時,胡來興致勃勃地衝了進來,“殿下,有紙筆沒?京城那邊催著下臣寫告密信呢!”


    “哦,給。”謝承澤遞出一張紙給他,胡來卻擺擺手,“這哪兒夠啊?”


    “嗯?”謝承澤正迷惑,便見胡來十分不客氣地把桌上的紙全都拿走了。


    “你給我迴來!”見胡來要走,謝承澤敲敲桌子,“就在這裏給我寫!”


    “這……好吧!”胡來以為謝承澤信不過他,於是坐到謝承澤身邊,看到謝承澤拿起筆似乎也要給誰寫信,便問道,“殿下也要忽悠人了嗎?”


    謝承澤:……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嗯。”


    “那我們主臣二人,一起忽悠吧!”胡來幹勁滿滿道,隨即雙眸放光地提起毫筆,下筆如有神起來。


    謝承澤動了兩個字,胡來那邊已經寫完兩行了。


    他的眼神忍不住飄過去,隻見胡來的信紙上,寫著:


    【離京第一日,午,二皇子騎馬而行,此馬渾身黢黑,體形健壯,毛發如抹油般順滑無比,乃承歡殿馬廄裏名為黑龍的汗血寶馬,頗受承歡殿馬夫的寵愛,平日裏巴拉巴拉巴拉……】


    謝承澤眼睜睜地看著,胡來描寫此馬,水了將近五百字的文。


    謝承澤:……


    胡來,你比那寫奏折問候陛下是否安康的那個知府還要離譜!


    謝承澤低頭開始寫給古老的信,等寫完了,胡來還在奮筆疾書,已經寫到了離京第二日,二皇子在過路的縣城吃了什麽飯菜喝了什麽茶,並將那飯菜以極為華麗的詞藻描繪了八百字,言語之中盡是二皇子對這飯菜的欣賞與滿意。


    謝承澤吃完晚膳迴來,胡來依舊在伏案寫信,一邊啃著手裏放涼的雜糧餅,一邊寫到離京第三日,弱不禁風的二皇子開始發起高燒,其臉蛋滾燙肌膚紅嫩,似若那被烈酒澆醉的海棠花含苞欲放,又似那話本中被人下了藥待人采擷的小嬌娘,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千字的腦補春色文,看得謝承澤兩眼一黑,直接昏倒在了床上。


    半夜夢到自己穿著嫁衣被五花八綁在床上,而爬上床的新郎露出了沈淵那張俊美英朗的臉,謝承澤垂死夢中驚坐起,發現胡來點燈通宵,已經寫到了二皇子離京第六日,被山匪搶劫上山成了壓寨夫人,其過程之驚險、其劫匪之狠辣,竟是足足寫了八頁!


    謝承澤:大哥!你歇歇吧!


    你的手都不疼嗎?!


    胡來:莫得問題!下臣是左右雙撇子!


    翌日,謝承澤出門勘察千台山北邊渾河的冰凍情況,迴來時,看到胡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不由鬆了口氣,暗道這家夥終於知道休息了。


    而後便看到胡來猛地抬起頭來,精神煥發道,“啊哈!剛剛做的這夢好啊,就寫這個吧!”


    嗯?夢?


    胡來做的夢,跟寫信有什麽關係?


    謝承澤好奇地走過去,便見胡來正在寫:【離京第十三日,晚,二皇子垂死夢中驚坐起,召下臣前來,訴說其夢境之事。二皇子夢見自己與太子決裂,逼宮造反之時突然覺得太子眉清目秀,一時獸欲大起,欲將太子囚於東宮之中巴拉巴拉巴拉……】


    謝承澤:……


    謝承澤忍無可忍,抬手就給胡來的後腦勺來了一下,“一派胡言!胡來!你這麽能瞎扯,怎麽不幹脆叫胡扯算了!”


    胡來連忙站起來,雙手交疊作揖,欣喜道,“謝殿下賜名!下臣甚是喜歡此名!”


    謝承澤:……


    謝承澤:@#我¥%日#¥你%*


    有種一巴掌拍在狗腿子的臉上,卻被狗腿子舔了一口的感覺。


    頭昏眼花的謝承澤,決定還是不要與胡來計較了,他扶著昏漲的腦袋去了柴房,千金寨的夥夫正在做雜糧餅,見到他連忙行禮道,“二殿下。”


    “有沒有吃的?餓死我了。”最近用腦太多,他總是容易犯餓。


    “饅頭倒是出鍋了。”夥夫掀開一旁的蒸籠,一時有些踟躕,他們當匪的吃飯不精細,做的饅頭也不好看,真是難為二殿下這般嬌人在千金寨受苦了。


    謝承澤倒也沒嫌棄,伸手掏了一個熱乎乎的饅頭,便是往嘴裏塞。


    嚼著嚼著,便突然猛男落淚,抽起鼻子來。


    “二殿下!”夥夫瞧見了,嚇得連忙跑過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怎麽了?莫不是做的太難吃了?”


    “不是。”謝承澤抹了把心酸的淚水,雙手捧著饅頭抵在唇邊,鼻音滿滿道,“本殿就是,想念清河做的點心了。”


    他自打來遼州後,就再沒吃過甜食了。


    柴房外,提著兔子冰燈的男人腳步一頓。


    清河……


    來遼州這麽久,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心心思念在京城的那人,那日見美豔矜貴的青年在他麵前落淚,沈淵驚慌失措的同時,心裏不免也升起一絲隱秘的喜悅,暗想原來在對方心中,是如此的在乎自己是否信任於他。


    可此刻看到青年私底下為他人輕易落了淚,甚至這淚水與名為思念的情感緊緊纏連,沈淵捏緊了手中冰燈的提杆,心中複雜的情緒翻滾,難以平息。


    時間迴溯的洪流,將未來的他與這些過去之人分割開來,他望著昔日並肩戰鬥過的友人,即便欣喜於失而複得,也仍舊覺得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跨越其中,令他難以腳踏實地的完成心中所願。


    隻覺自己走在一條吊在懸崖的孤索上,稍一不小心,便是墜落於深淵之中再也無法醒來。


    他愈發覺得孤獨冷寒,每走一步,皆是可預見的腥風血雨。


    可謝承澤的出現,無疑讓這個世界又多了一個“異類”。


    他知曉前世那些過往,心中所願亦與自己不謀而合,像是孤繩的另一端跑來了一個會製作橋木的匠人,興奮地對他喊道:等著我!我可以救你!


    在打破兩人不信任的冰層後,他原本以為,他會與對方彼此扶持,互為唯一。


    可此刻沈淵才意識到,孤獨行走在這世間的隻有他沈淵一人罷了,在謝承澤的眼裏,有著鮮亮顏色的人並不是隻有自己。


    他有保護他的無痕和無跡,有追隨他的朱小彪和荊澤,亦有可以去思念的蘇清河,他的心裏並不孤獨,以後他的身邊也會出現越來越多形形色色的人。


    沈淵在他的世界裏……


    不過是其中之一。


    不值一提。


    看著青年坐在小板凳上,嚼著幹巴巴的饅頭,哭紅的眼睛仿若手中惟妙惟肖的冰燈兔子,沈淵抿緊唇線,轉身無聲離開了柴房。


    謝承澤硬生生吃了三個饅頭,才感覺自己有了飽腹的感覺。


    雖然腦子還是有些發漲,但一會兒還要去找工匠商量到渾河切冰的事情,時間緊迫,他也就不在吃飯上耽誤時間了。


    起身走出柴房,謝承澤突然感覺腳下撞到了什麽,他低頭一看,是一隻被雕琢得極為精巧可愛的兔子冰燈。


    他俯身提起來,隻見小冰兔兩隻長長的耳朵斜飛向上,四條小短腿兒仿佛騰雲駕霧撲騰著,屁股後麵還有一撮圓潤小巧的兔尾巴球,瞧著分外喜人。


    最惹眼的還是,兩顆小圓珠被鑲嵌在冰兔子眼上,紅通通的,像極了某人此刻泛著血絲又哭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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