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蘇清河攥緊拳頭,身為父親膝下之子,他無法在二殿下麵前拆穿這句謊話,可他之前又已經答應殿下,要竭盡全力幫助促成此事……


    最關鍵的是,他不理解父親為何不願意推行算術之學。


    這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嗎?


    他們蘇家,不是素來願為朝堂分憂,推廣惠民之策嗎?


    咬了下唇,蘇清河上前一步,頂著那道威嚴的視線,語氣生硬開口,“孩兒覺得二殿下說得不無道理,算術之道,於國於民皆有大益,還望父親能深思熟慮。”


    “臣會考慮的,隻是今日確實還有要事,就不留二殿下了。”蘇中嶽俯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顯然態度十分堅決。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謝承澤也不好不識趣,“也罷,那麽本殿便不打擾了。”


    說完瞥了一眼蘇清河。


    蘇清河並未捕捉到這一瞥,他似是周身力氣都被人抽幹一般,垂首僵立在原地,眸中溢滿失落與自疚,亦有無法理解的茫然,令他猶如海上浮木,漂泊無依、心海難平。


    謝承澤收迴視線,轉身大步離開了蘇府。


    在上馬車前,他迴頭望了一眼蘇府高門之上的黑木牌匾。


    寒冬夜長,此時晨光尚未破曉,府門之前,高懸而起的朱紅燈籠內,燭火搖曳未熄,將那塊黑木牌匾照得通明透亮。


    牌上金色的“蘇府”二字,筆走龍蛇,氣勢恢宏,被下人們勤勉以拭,未沾得半分塵埃,那透過燈籠溢出的紅色燭光,更是令其熠熠生輝……


    亦為其染上了一片猩紅之色。


    他沉思良久,終於收迴視線,抬腳上了馬車。


    他道,“去沈府。”


    ……


    二皇子不請自來,整個沈府如臨大敵,沈家人如坐針氈,恭恭敬敬地將謝承澤引進了正廳。


    沈家雖無蘇家那般名垂青史之譽,然在京城之中,亦屬半壁名流望族。


    沈淵的祖父沈征乃上一任太傅,連續輔佐過建帝與太子,而沈淵的父親是太中大夫沈真沛,乃郎中令的從屬官,官階品級不上不下,倒也不算埋沒沈家的門楣。


    據說,沈家原本隻是濠州鳳陽縣當地一個不大不小的書香門第,因家風純良,常於宅邸之外設壇講學,使那些囊中羞澀交不起束修、但又勤敏好學之人亦能得蒙教化。


    當年先帝微時,雖為乞丐之身,但常去聽學,受益匪淺,沈家見其好學,心生憐才之意,故而不時供以飯糧,以資其求學之路。


    後來戰亂,前朝綱紀不振,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各地反叛軍四起,其間不乏有宵小之徒,假借誅除暴君之名為非作歹,一進鳳陽城便燒殺搶掠。


    沈家被洗劫一空,家中女眷更是因為秀慧脫俗差點慘遭毒手,幸好先帝帶著一幹乞丐兄弟,幹脆利落地將闖入沈家的反叛軍抹了脖子。


    後來,先帝欲行反叛之事,沈征為此勸降諸多名士,追隨先帝一路集結兵馬,北上伐暴,直至後來入京,蘇家接手開始為先帝造勢,沈家這才退居後線,開始輔佐當時年幼的建帝。


    可以說,先帝與沈家相輔相成,沈征一路看著先帝成長為明君,加之於其對沈家有救命之恩,更是對先帝忠誠不已,因此沈家的家風才會是“忠而不倔,謀而不逆”。


    忠,但不愚忠;忠,但又愚忠。


    所以在看到沈淵連禮都不行,直接開口問謝承澤“你怎麽來了?”時,沈真沛氣得直接一巴掌拍到他的腰上,低罵道,“怎麽跟二殿下說話呢!”


    謝承澤:“噗。”


    沈淵:“……”


    “沈太中,本殿與沈侍郎隻是有些小私事要談,便不用費心周章了。”看著沈家人忙前忙後地端茶倒水,生怕怠慢了他這二皇子,謝承澤擺擺手道,“隻希望有個安靜之地能夠議事。”


    “原是如此。”沈真沛瞥了眼鎮定自若的沈淵,他這個兒子,真是比他這個爹強多了,能在太子與二皇子之間周旋得如此如魚遊水。


    如今小淵如日中天,二皇子看來是也想拉攏小淵,隻是沈家更忠於太子殿下,二皇子若是想要拉攏他,怕是要失望了,畢竟他這個兒子深得父親的真傳,隻會追隨正主。


    所以沈真沛放心地退下了。


    待正廳內外無人了,沈淵這才坐到他旁邊的木椅上,“這麽早,來做什麽?”


    “來問個事。”謝承澤放下茶水,認真地盯著沈淵,“蘇清河,在蘇家是不是過得不太好?”


    沈淵愣了一下,隨即語氣一沉,“你問這個作甚。”


    他原以為,蘇清河一直稱病拒見,謝承澤會對蘇清河失去興趣,為何今日突然又提起他?


    “我來沈府之前,去了一趟蘇家。”謝承澤老實道,“感覺蘇清河好像有點怕他爹,蘇家人好像對他也沒那麽好。”


    “你去蘇府了?!”這次沈淵直接拍桌而起,意識到自己反應似乎有些激烈,他又緩緩坐迴木椅上,語氣微妙道,“可受了什麽委屈?”


    蘇府那些人一向自視清高,最是瞧不上謝承澤,前世的謝承澤便因此受了不少氣,發了不少脾氣。


    他暗暗去瞥謝承澤的眉眼,想看看他的眼眶有沒有發紅的跡象。


    “沒,我能受什麽委屈。”謝承澤擺擺手,大言不慚道,“反倒是他們,差點被我氣哭。”


    沈淵一怔,隨即失笑一聲。


    也對,他怎麽忘了,謝承澤牙尖嘴利得很。


    “所以你去蘇家,又是為了什麽?”沈淵沒忘掰迴正題,直勾勾地盯著謝承澤。


    “我想推行算術之學。”謝承澤並未隱瞞自己的目的,“蘇家名聲流芳,又在翰林院身居要位,由他們帶頭,自然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但是你被拒絕了。”沈淵篤定道。


    “你怎麽知道?”謝承澤不禁摸摸臉,尋思他也沒露出什麽失望或頹敗的表情吧?


    沈淵失笑地搖搖頭,“蘇家之所以能曆百世而不衰,全仗其宗族之內,有一股難以撼動的凝聚力。他們甘願以庸輩之血,灌養英才之肉,隻為在朝代更迭之際,猶能穩坐翰林院的尊位,繼續引領文風政潮,縱橫捭闔於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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