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一直很清楚,太子想與謝承澤兄友弟恭,重歸於好。


    前世太子也曾避重就輕地說過,他與謝承澤幼時關係極好,他一直試圖挽迴,但均已失敗告終。


    那時的他,根本不懂太子口中的兄弟關係要好到什麽程度,才能讓太子一次次容忍謝承澤的挑釁和惡行。


    如果這份關係,牽扯上了某種他不知曉的依賴之情呢?


    此刻的沈淵,正在努力用自身去共情和理解太子,他身邊認為關係極好的幼年好友,隻有盛依人和蘇清河,而蘇清河幼時確實因為種種緣由而十分依賴自己。


    但,如果自己變成謝承澤那般惡毒狠辣之人,他敢保證,蘇清河絕對會對他大失所望,再也不與自己來往。若他與蘇清河還是你死我活的關係,蘇清河也絕對不會對自己心慈手軟。


    而他亦然,若蘇清河也成了前世謝承澤那般的人,他也不會心慈手軟。


    所以,此時此刻的沈淵,共情失敗了。


    既然依賴之情無法使感情穩固,那麽還有什麽,能夠讓太子對謝承澤的感情始終如一?


    友情?自然不是。


    血脈親情?前世大皇子和四皇子也都犯過錯,可不見太子對謝承澤那般手段柔和。


    總不可能是癡情迷戀吧?


    沈淵對這荒謬的想法嗤笑一聲,又驀地,笑意僵在嘴角。


    他似有所感,目光倏地望向正在交談的謝瑾瑜和謝承澤。


    心大的青年正在問謝瑾瑜喜歡喝什麽茶,謝瑾瑜卻隻笑不語,直到青年疑惑地抬頭去看他,才會眯起雙眸掩藏起那層幾乎要溢出來的柔情,垂下頭貼近對方的耳畔,用著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迴答著青年的問題。


    偶爾的,抬手撩過青年肩膀上的發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指背輕輕蹭過青年的脖頸,惹來對方疑惑一瞥。


    然謝瑾瑜隻是笑著,好似真的隻是無意,待青年撓撓腦袋重新看路走路時,那雙深邃的眼眸又滿含侵略性地落在青年美豔的臉頰上,唇間意味不明的笑意,令注視到這一切的沈淵不寒而栗。


    沈淵突然想起,自己為何會重生來著?


    謝承澤被他穿心刺死,所以謝承澤重生了,那麽他呢?


    他當時……是活著重生的嗎?


    謝承澤被刺死後的記憶,仿若碎片一般支離破碎,迴想起來竟是令沈淵頭崩欲裂,一個沒注意腳下的台階,朝前踉蹌了一步。


    右臂驀地被一隻手抓緊,謝承澤擔憂的視線落過來,“怎麽了?”


    一旁的謝瑾瑜微微眯眼,笑道,“想必沈侍郎是乏了,不如早些迴府歇息吧。”


    這話若放在從前,沈淵隻會以為謝瑾瑜是關心臣子,可現下,沈淵卻總覺得謝瑾瑜這是在暗示和警告自己:趕緊滾迴府,不準踏入承歡殿。


    他驀地想起,上次因為蘇清河進入承歡殿前,當時他與太子正在議事,恰好議完事太子送他出門,撞上了來送信的小廝。


    得知他要去承歡殿,太子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


    “沈侍郎,認為孤的二哥如何?”


    那時的他毫無防備,知曉太子愛聽謝承澤的好話,於是許以諸多讚言,表達自己頗為欣賞二皇子,並言其與太子不愧為兄弟,建安王朝有他二人必定延連千代。


    不料太子當場冷臉:“沈侍郎,你的腦子似乎不太清醒。”


    隨即甩袖轉身入殿,留他一人茫然無措。


    很好。


    他現在,大概明白太子為何會生氣了。


    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沈淵被這荒謬的結果感到難以接受,他抱著一絲可能隻是自己想錯了的幻想,對著謝瑾瑜迴道,“謝太子殿下掛懷,臣隻是想事一時失神罷了。早便聽聞承歡殿內的茶格外清香,臣早自然想品閱一番,不願錯過。”


    謝瑾瑜笑意變淺,淡淡道,“茶雖清香,喝多也會難眠,沈侍郎可要注意飲量。”


    這是在點他(不要得寸進尺)呢?


    沈淵和謝承澤同時心裏暗道。


    謝承澤以為謝瑾瑜這是在點自己昨夜因為喝茶太多而通宵未眠,畢竟承歡殿內確實有太子的內線,謝承澤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才沒有清理掉這內線。


    但是喝他的茶還點他,是不是管得有點寬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哥哥呢!


    他忍不住小聲反駁道,“多喝點茶怎麽了,承歡殿什麽都不多,就茶多!一會兒沈侍郎你使勁兒喝!”


    謝瑾瑜臉上的表情更冷了。


    沈淵微微偏過頭,在二人看不見的角度裏,唇角輕勾了一下,“那臣便卻之不恭了。”


    ……


    建帝喜茶,夜晚批閱奏章時常靠飲茶醒神,朝中大臣們知曉其愛好,每每壽辰皆會獻上各地名貴茶葉,而寵愛兒子的建帝,自然也會順手將名茶往承歡殿裏塞。


    珍寶庫裏積壓著不少貴茶,管事各調出一份來,命宮人們擺設品茶宴,因為天氣漸涼,已不適宜在池亭中久留,因此將茶宴挪到了正廳。


    侍茶的宮女有條不紊地開始煮茶,三人依次落座,謝瑾瑜傾身倒了杯熱水遞給謝承澤,“二哥體弱,天涼總是容易手腳冰涼,持熱杯先暖和一下吧。”


    謝承澤眨了下眼,沒想到他還挺細心,於是接過暖杯,順著他的話頭開啟了話題,“如今不過初冬便寒風凜冽,想必到了大寒,北方之地會更冷吧?今日去禦書房的路上看到監天司便去問了一嘴,沒想到監天司也在估測北方今年或有大雪。”


    說完,他抬手抿了口熱水,意有所指的視線堪堪沿著茶杯邊簷,精準的落向了望過來的沈淵。


    沈淵心領神會,接住了這個話題,“今年確實比往年早些入冬,若北方大雪致災,恐朝內收到消息時已經大雪封路難行,若不早做準備,益州之災便是前車之鑒。”


    正巧他最近在尋計如何令太子重視這次北方雪災,既然謝承澤主動遞了枕頭,他自然也願意順勢接過來用。


    謝瑾瑜微忖片刻,“如二哥所言,此事還未有定數,且北方州府眾多,精準賑災怕是勞兵勞財,倒可先令百姓自行防災,以免大雪將至,措手不及。”


    “如若雪災真至,太子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或許……”


    茶香嫋嫋升起,一室之內,一君一臣,就雪災之患深入論道,言辭間盡顯憂國憂民之思。


    然此時的太子殿下,不過年方二九,處理國事之經驗尚淺,沈淵耐著心徐徐引導,二人越聊越深,待迴神之時,杯中茶水已褪去了初時的溫熱,化作一縷淡淡的涼意。


    而原本拋出話題的青年,不知何時趴在了茶案上,眼簾輕合陷入了夢鄉,眼底微微泛著疲倦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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