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軍的轉危為安,後橋寨的進攻得手,讓此刻率領大軍在外的高繼隆十分高興。於是,在收攏戰場上的兵馬之後,大軍便返迴了營寨之中,準備休整一夜後返迴各自的駐地。而為了探查圍攻保安軍撤下來的西夏軍隊的行蹤,以及此刻距離後橋寨不遠的白豹與金湯二城的的動靜。高繼隆等人還安排了一些斥候前出營壘以北,細細探查了一番。


    做完了這些,高繼隆等人這才稍稍安心。迴到了中軍大帳之中後,這些將領們關於下一步的進軍方略似乎又發生了一些分歧。蕭和在帳外細細聽了幾句,大致是兩種意見。第一種是主張趁著西夏軍迴援不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白豹城與金湯城。另一種意見則是應當穩紮穩打,一場惡戰後應當先行休整。兩種意見爭執不下,最後,還是保守一些的第二種方略被采納。


    聽到此處,蕭和頓時覺得大宋軍隊方麵似乎並沒有主動出擊打擊西夏的想法。一直都是應對西夏方麵的行動而采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被動戰術。難道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西夏人覺不甘心於這種小打小鬧嗎?蕭和想到這裏,突然有些明悟:恐怕到現在,大宋駐守西北的軍隊之中,還沒有人真正了解西夏李元昊此時的真實想法。


    看來,自己的判斷一點也沒錯,大宋方麵對於西夏戰略情報的獲取與分析,存在著巨大的缺陷。卻還是一味地沉醉於戰術層麵勝利而沾沾自喜。想到這裏,蕭和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離去。目前的情形,自己也隻是有心無力罷了。而另一邊,西北邊境保安軍擊退西夏人的進攻、環慶路諸軍一舉搗毀後橋寨的消息,早已經被捷報帶到了京城之中,頓時,朝堂之上一陣歡喜。然而,隨之而來的另一樣東西,卻讓朝堂之上也分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


    這樣東西,便是西夏李元昊通過邊境的一個蕃人部族“歸娘族”轉給大宋朝廷一封“嫚書”。所謂“嫚書”,乃是一種文辭輕慢的書信。昔日匈奴單於作嫚書予呂後,極盡輕慢侮辱之能事,目的便是為了挑起戰端。而今李元昊在邊地的掠奪屢屢受挫,此時向宋廷遞上嫚書,確實有些耐人尋味。


    “陛下,鄜延路、環慶路的戰事,大多都是我駐邊大將主動挑起,這才讓那李元昊有了侵我疆土,犯我邊地的借口。還望陛下嚴令邊關諸軍停止攻勢,駐守要地即可。如此那李元昊出師無名,自然罷兵而去。”京城的朝堂之上,一位言官走出站班,向趙禎陳奏道。而趙禎本人,此刻正細細的研讀著那份嫚書,沉默不語。


    “此言差矣!那李元昊絕非因為被我官軍屢挫銳氣而發泄一番如此簡單。此賊早已在寶元元年僭位稱帝,這份嫚書之中無非是在向朝廷強調僭位的借口罷了。定然是想激怒朝廷,在未準備妥當之下匆忙派遣大軍進討。最後落入其圈套之中而損兵折將,此賊便可占我疆土,奪我城池。”此刻,一位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臣,走出站班上奏道。


    聽罷朝臣的兩種意見,皇帝趙禎緩緩合上那份嫚書,緩緩說道:“龐卿家說的有理。李元昊此人狼子野心,定然有所圖謀才是。”話音剛落,隻聽見方才的那名言官朝著這位龐大人輕蔑的一笑,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龐大人已非陝西體量安撫使,哪裏熟悉那西夏邊地的情形?”頓時,這位老臣一陣尷尬,隻好默默地迴到了站班之中。


    這個老人家,便是大名鼎鼎的龐籍了。然而此刻,麵對言官們的嘲諷,他卻顯得十分無奈。趙禎同樣無可奈何,畢竟龐籍因為馮世元之事而被罷陝西體量安撫使之職。若是他再強行為其說話,隻怕會讓龐籍的處境更為險惡。


    如同朝堂之上的鉤心鬥角一般,此刻的西北邊界,敵我雙方的較量同樣一刻未停。西夏軍偷襲保安軍失敗,宋軍攻打後橋寨成功,以及更早之前西夏軍攻克鄜延路之上的承平寨,也不過隻是一時的勝負而已。麵對這一切,蕭和清楚,一場大戰即將到來。而在大軍即將開拔迴城之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笛聲將他的思緒拉迴到了現實之中。於是,他悄悄離開軍營,順著笛聲的方向而去,蕭和發現,對著西北昏暗的天空,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一處土丘之上,憑風獨自吹奏著竹笛。


    “是他?”蕭和心中一動,便不由自如的走了過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狄青此刻正一臉憔悴的麵朝北方,自顧自的吹奏著那首嗚咽婉轉的曲調。兩行清淚,卻早已經打濕了他那俊朗不凡的臉頰。微光之下,他臉頰上的那行刺字,顯得格外顯眼。


    如此情狀的麵涅將軍,恐怕無人得見吧。而聞聽到有人接近,狄青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轉身查看之時,蕭和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


    “狄大哥,為何獨自一人在此傷神?”蕭和並沒有提他流淚的事,隻怕是問了,狄青也不會告訴他為何垂淚。話音剛落,蕭和這才發現在那土丘之上,還擺放著一個酒壺,兩盞酒杯,兩雙筷子,以及土丘上還未燃盡的香燭。看起來,狄青來此是為了祭拜某人。


    “讓蕭兄弟見笑了。”狄青收起竹笛,頗為尷尬的笑道。恐怕是想起了之前自己送蕭和麵具時所說過的話了。不過,現在的蕭和顯然對他在此祭拜什麽人更有興趣。於是,他再次坐了下來,歎了口氣道:“我是在祭拜當日死在承平寨的兄弟們······”


    原來,數天之前,狄青在承平寨之中擔任指使。當日西夏軍猛攻承平寨,營寨失守後寨中軍士分散突圍。而狄青手下的士兵在撤迴延州城的途中,卻遭遇了西夏軍精銳“鐵鷂子”騎兵的阻擋。軍士們為了掩護狄青撤退,幾乎全部死在了“鐵鷂子”的鐵蹄之下。也因為如此,狄青這才自告奮勇的從延州而來,加入到了攻打後橋寨的戰鬥之中。目的便是為數日前死在西夏軍手中的弟兄報仇。


    而今天,正是狄青死去兄弟的頭七。


    聽完狄青平靜如水般的講述,蕭和不禁感歎於狄青的神情。雖然顯得波瀾不驚,可是他內心的波瀾壯闊,又有何人知道呢?狄青說完,再次從懷中掏出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竹笛,嗚咽的笛聲再度響起,如同召喚死去的兄弟般。雖然沒有在此戰之中遭遇“鐵鷂子”,狄青不免有些遺憾。不過,在這西北戰場之上,狄青早已暗暗發誓,一定要打掉西夏“鐵鷂子”騎兵的不敗神話!


    望著狄青眼神之中的堅毅和決絕,蕭和知道,之後的戰鬥之中,隻怕狄青還會像攻打後橋寨一般,完全不顧及自己的生死吧。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狄青最終置之死地而後生,得以步入朝堂,位列樞密吧。


    想到這裏,蕭和便向著香燭所拜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深深鞠了一躬。狄青眼見蕭和如此的舉動,心中自然對他又多了幾分親近。


    “鐵鷂子······”蕭和從狄青的眼神之中,多少得知了一些這支西夏騎兵的可怕。然而顧及到狄青的情感,蕭和自是不便向他過多詢問有關這支西夏騎兵的情況。於是,在告別狄青之後,蕭和便向柴福打聽起這支騎兵的情況。誰知道柴福一聽到“鐵鷂子”這三個字,頓時嚇得臉色都變了。


    “怎麽了,福哥,這鐵鷂子究竟有何可怕之處?”蕭和見柴福臉色有異,便更加好奇的問道。


    “你是說那個狄青是在鐵鷂子的攻擊下活下來的?”似乎沒有聽到蕭和的問題,柴福卻對狄青死裏逃生的事情更加上心。於是,在蕭和的一再追問之下,柴福便開始向他講起這支西夏軍的可怕之處。


    西夏以弓馬立國,李元昊組建起了一支以步兵、騎兵為主,輔以“潑喜軍”、“強弩軍”、“擒生軍”等諸軍多兵種合成的虎狼之師。而其中的“鐵鷂子”——又叫“鐵林”,則是西夏最著名的騎兵,這支有著三千人的重騎兵軍團,分為十隊,每隊三百人,隊有隊長,擔任隊長的皆是勇猛異常的悍將。是李元昊手中王牌中的王牌,因此常用它來作為衝鋒陷陣的“前軍”。


    自然,這支騎兵裝備精良,騎乘良馬,身披重甲。一般的刀劍在遠距離很難對他們構成威脅。而且士兵用鉤索絞聯於戰馬之上,即便戰死也不會墜馬,強悍異常。作戰之時先出鐵騎突陣,待到敵陣混亂後再奮力衝殺。所以,每當西夏軍隊在平原等開闊地帶同敵軍遭遇時,都會選擇用鐵鷂子作為衝冒奔突之兵。而大宋的步兵對他們卻一直沒有有效的反製手段。


    而除了“鐵鷂子”之外,常與宋軍交手的西夏軍隊還有一支稱作“山訛”的由橫山羌人組成的西夏邊防部隊。他們以千裏橫山為依托,身手敏捷,翻山越澗如履平地,遠程奔襲其快如風,在複雜地形作戰的能力很強。在西夏軍中的人數也是最多的。


    聽柴福說罷,蕭和這才知道,原來這西夏軍隊的構成原來如此複雜而又精巧。想比之下,大宋一方的軍隊卻顯得要呆板低效的多,這恐怕也是大宋一方屢戰屢敗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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