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東境,望帝上澤的朱雀神宮內,步伐極輕的宦官隊伍於空中連廊中徐徐穿行,捧著竹簡托盤的宮女與宦官長隊擦肩而過,眨眼間,袖底的信紙就傳遞到了對麵之手。


    片刻後,司祭主殿,追燏殿。


    甘醴為首的宦官長隊停駐在槅扇外,待身後宦官向四周退散開後,他走入殿內。


    大殿恢弘而肅穆,向裏延伸的整座內殿都被建造成了大型神龕的形態,正中央,朱雀神像宏偉矗立。


    寬大的底座之前,楚令昭身著祝史形製的暗金烈日紋官服,端坐於太師椅邊緣,麵前祀桌上攤開著寫滿晦澀文字的祭祀史冊。


    朱霧嫋嫋彌漫,少女絕豔的眉目沉靜微垂,素手展閱竹簡的姿態無端生出冷肅威儀,壓得身後高大的神像亦略顯失色。


    一時竟難以區分誰才是正神本體。


    甘醴不敢多生褻瀆,隻低頭將信紙呈至桌前。


    “小姐,潛伏在華序的私兵遞來消息,連月來搜查遍了西南一帶,還是不見郡王蹤跡。而蘇室皇族……”


    甘醴悄悄抬了抬眸,見楚令昭神色沉靜不變,他才繼續將話講完:“蘇室皇族於皇城的宗室全部被孫括斬殺殆盡,至於太子與蘇栩,據暗探在朝弦查訪,似乎是葬身於行宮的那場大火。”


    少女眼睫顫了顫,須臾,便繼續瀏覽司祭史冊,複雜的文字在她的指尖輕盈掠過,整卷竹簡閱盡後,她啟唇發問:“客人可到了?”


    甘醴應是,“已在雅軒等候半個時辰了,隻待小姐空閑下來。”


    鏤空爐中香料燃盡,楚令昭起身召來宮女們將祀桌上的史冊收起,接著便抬步走向殿外。


    聽袖、浮白二人陪侍著楚令昭,見少女麵色冷淡疏離,仍是素常傲慢薄情的模樣,她們反而鬆了口氣。


    這才是她們所奉之主的真實底色。


    當初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扶持蘇室皇族,實是出於丞相遺願的情分之舉,然那樣的感情用事,卻讓小姐平白被扶不上牆的爛泥耽擱了大業。


    是以,小姐還是眼前這般的本態為好。


    兩位侍女欣然淺笑,越發恭敬地隨行少女身後,向宮苑園深處的雅軒走去。


    半月雕花軒窗外,榴花於園中開得正盛,霸道的火紅色澤生生在一眾芬芳中殺出重圍。


    幾位年輕的公子姑娘搖著折扇信步其間,談論起一樁望帝城前段時日的趣事。


    “納川樓今年第一場聚珍會上,發生了件稀奇事兒,有位來自異域的商賈半路闖入了席間,這商賈說怪也的確怪得很,別人都帶些名家字畫來赴會,他卻好,將一紙空白的卷軸大搖大擺放上了賞覽展案。”


    “此事在下亦有所耳聞,那商賈聲稱他帶來的東西比聚珍會上所有大師高士的真跡都要貴重,執意要將空卷軸放上展案首位,鬧了好一番笑話。”


    “哪一年聚珍會不出幾件怪事,這又有何稀奇?”亦有姑娘不以為意。


    旁側賞花的公子聽到他們所聊的事件,敲了敲折扇,笑著參與交談:“僅是如此自然算不得稀奇,但偏偏,還真有人出高價買下了那紙空卷軸。”


    眾人嘖嘖稱歎,“原來是這麽個稀奇。”


    正待繼續這樁趣聞之時,他們等待已久的少女終於來到雅軒內落座。


    眾人快步折迴雅軒,十分有禮地致意:“祝史大人。”


    楚令昭眸光掃視過麵前的青年男女,隨意抬了抬手,“諸位請坐。”


    此次的席間都是些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眾人也不虛客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雅軒內的宮女們上前斟酒之際,青年們趁勢好奇觀察起上首的楚令昭。


    望帝城早已流傳開這位新晉神宮祝史的事跡,無論是百卒誅霍氏,還是從前華序荒唐惡行的條條目目,都吸引著這些青年義無反顧地前來赴這場宴會的邀請。


    即便這位祝史處在無主的朱雀神宮……這樣一個複雜的位置。


    楚令昭靠坐在大椅上,右手拇指上的獸首扳指緩緩敲擊著扶柄,笑吟吟望向席間眾青年。


    “今日設宴所為何事,想必諸位已然心中有數。”


    方才與眾人講述奇事的公子會心一笑,措辭滴水不漏而分寸得當,“赤徽軍軍權一事,陛下有意命在座諸位的尊長與您為難,大人不去一一拜訪,卻與我等小輩商討此事,實是平白繞路,枉費功夫。”


    楚令昭挑了挑眉,目光澄澈鋒銳地盯向他,“大楚皇權至上,多年來各大門閥世家屢遭打壓日益衰微,卻仍是秉持著門閥間相互攻伐的態度,爭鬥不休直至兩敗俱傷。本官曾隻當是尊長年邁一輩們愚頑固執,卻原是世家之內上行下效,晚輩的麻木假寐青出於藍,寧任家族一再沒落亦不敢向皇室爭取分毫。”


    她這話完全不留餘地,直截了當地點破門閥僅存的一點微薄易碎的尊嚴。


    在座的青年們臉色都寒了下來,旁側的另一位公子憤懣道:“祝史大人於朱雀神宮中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就不怕觸了冒犯皇室的罪名?”


    “這就大逆不道了?”楚令昭隻覺分外好笑,“大楚皇室的顏麵可不像諸大門閥一般脆弱,還不至於被幾句無可辯駁的事實冒犯到。”


    席間有姑娘聽不下去,淡淡出聲道:“本以為祝史大人請在座大家前來,是有事相求的,卻難道隻是想要言出不遜一番嗎?”


    “看來樊二小姐誤會了本官的用意。”楚令昭溫和笑道,姿態不慍不惱。


    軒窗外滿樹榴花惹眼非常,日光刺穿雕欄灑滿案前。


    少女在盈室的光輝中優雅起身,舉手投足間雍容鋪陳,眾青年望著眼前畫麵氣息微斂,複而臉色稍霽,隻當她要向他們鄭重致歉,便都環了雙臂認真等待。


    楚令昭睨視過眾人的神情,“此次設宴請諸位前來,是贈予各門閥一個有求於本官的機會。”


    青年們愣住,卻又見這位年輕的祝史言辭沒有半分戲謔玩笑之意。


    在眾人不解的視線之下,楚令昭接過宮女奉來的卷軸,在桌案上一展而開。


    看清這份卷軸的模樣,剛剛與楚令昭爭執的幾位公子姑娘猶豫了片刻,他們稍稍收斂麵上的難堪與不悅,正襟危坐看向了少女。


    “這卷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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