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走了兩步,吹了點涼風,酒意稍退,吳用腦子活泛起來:“要是林衝殺了高俅,後續局麵會如何?雖然一時算不清楚,但應不會有利宋公明招安吧?罷了,不要算計那麽多了,高俅這廝罪有應得,不說別的,就隻憑‘替天行道’四個字,他就該死!”吳用趁著酒意做出了決定。


    待見到林衝,吳用道:“論到用兵,須有詞可籍。不單要宋公明首領高興,也要大家商議。這高俅未見得還能起複,正是無權無勢之時。要捉他還不如甕中捉鱉一樣,手到拿來,要兵馬做什麽用?他既然敢在運河上走,那就是水麵上的事,邀幾個水軍首領幫忙便是,頂多再添一個時遷,綽綽有餘。一來一去,十日足夠,公明首領處且慢說。”


    林衝聽了,心中暗暗叫苦。他和高俅本就沒仇,相反教習禁軍上的事高俅還高看他一眼,時不時請他獻言進策。隻是做官府臥底要遮人耳目,他才與高俅的過繼兒子,也就是職方司的前任副使高世德假裝結下仇怨。高世德死後,林衝無法自證身份,難迴正途,加上宋江勢大,前路未知,因此整日鬱鬱寡歡。


    然而這些事林衝隱藏的極深,連枕邊人扈三娘都不知曉,才惹出這件事來。不過轉念一想,高俅既是高世德的義父,又是當今官家的潛邸之臣,說不定也有幾分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若真是那樣,說不定事情還能有新的變化——多條路總是好的。如此想罷,林衝道:“話雖如此,可此事必不得宋公明歡喜。我不想連累別人,自己一個人去便可。”


    吳用搖著頭,晃著扇:“不可。林首領不知法不責眾麽?”


    “那便叫阮家三兄弟一同去。”


    “亦不可。三阮是晁天王時的老首領,一向不得公明首領青眼。若真是他們去時,反而多事。”


    “那又當如何?莫非叫李俊、張順去?”


    “更不可。那二人都是精細人物,心思細密,必不肯去的。”


    “我已知軍師意了,船火兒張橫,出洞蛟童威。”林衝說出兩個名字來。這兩個人都是魯莽人物,與林衝也略有些交情。


    “再添三個人,催命判官李立,小遮攔穆春,活閃婆王定六。”吳用一口氣說出剛剛一起吃酒的三個首領名字來,卻是吳用誠心給宋江和李俊出難題:宋江若是嚴懲幾人,便難免與江州人眾起嫌隙;若是不嚴懲,林衝這事便算過去了。


    林衝做出副歡喜模樣,謝過吳用。那邊扈三娘也跟著道謝,卻是真心實意。


    吳用道:“今日天晚,夜裏不便,且等明日。”


    第二日,吳用、林衝尋了張橫、童威、李立、穆春、王定六、時遷六人說知此事。除王定六外,其餘五人正苦無事,聞說盡皆踴躍。王定六雖有猶豫,但拗不過張橫等人攛掇,也答應了。


    林衝便同六人帶著那報信的嘍囉李宗湯晝夜兼程,沿著運河道迎上去。


    官場向來聽風就是雨,都傳言高俅這次往汴京去要重新得意。因此從兗州開船之際,每到一處碼頭,便有地方大小文武,遞名帖、禮單拜見高俅。


    高俅來者不拒,一律接見,禮物照單全收,因此船行甚慢。


    這一日船行到濟寧府時,高俅接見了幾個官員,抬頭看看天色漸晚,便吩咐當差的一律擋駕,隻收名帖和禮物。


    當差的便將一疊名帖呈上,高俅坐在艙內隨意翻著看了看,忽然“哎呀”一聲,麵容失色,失手把一個天青色汝窯茶盞摔的粉碎。


    一個虞侯打扮的聽見,忙從後艙出來,不是別人,卻是陸謙陸虞侯。


    陸虞侯本是林衝的舊友,當年高世德與林衝假結怨、真臥底時,替高世德做了不少迫害林衝的勾當。不料林衝二人為求真切,始終瞞陸謙在鼓裏,陰差陽錯之下,最後竟被他在高俅那裏攬下害死林衝的差事。好在高世德及時發現,暗中送信給了花和尚魯智深,這才在野豬林救林衝下來。陸虞侯差事辦砸,高俅一怒之下將他貶官。好在高世德知道其中緣由,心裏過意不去,後來將他官複原職。高俅被貶時,許多蟻附他的人四散,唯獨這陸謙從汴京一直跟隨到了兗州,忠心耿耿伺候左右,因此高俅對他漸漸改觀。俗話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陸謙當年能與林衝相交,也是有些本領的,因此漸漸被高俅倚為幹城,之前的事都不理會了。


    見陸謙從後艙來到,高俅哆嗦著手將一張紅柬遞給他道:“你看!”


    陸謙看了,半晌不做聲。原來那張紅柬上寫的是“前禁軍教頭林衝”,端端正正七個大字。當真是狹路相逢,冤家對麵,高俅哪能不大驚失色。


    看看岸上來人已散,陸謙叫當差的問道:“這名帖上的諸位,你都見過不曾?”


    當差的迴道:“名帖是從碼頭上總傳下來,岸上停的車轎,都垂著簾子,小的隻胡亂迎上去作個羅圈揖謝了,沒有見麵。”


    高俅喝罵道:“橫針不拈,豎線不動的蠢材!還不退下。”


    當差的唯唯諾諾退去。


    陸謙忽然挺身道:“都是小可當日闖下來的禍。若是林衝來時,大不了抵條命與他,恩相無需煩惱。”


    高俅道:“這些罪責的話不消說了,你我皆心知肚明,都是世德生前惹下的禍,白白叫你受過。我們上岸,讓地方派些汛兵護送如何?”


    陸謙道:“敵在暗我在明。要是他真在岸上等,汛兵少了不濟事,抵不過林衝的手段;汛兵多了沒有朝廷文書,調動不得。這般熱鬧碼頭,前前後後泊著百十隻船,應比岸上安全些。我們還是在船上好。”


    高俅默不說話。


    陸謙想了一會又道:“依小可之見,林衝必不敢來。如此行徑,豈不是正好叫我等有了提防?多半是虛下名帖,嚇唬我們。”


    高俅道:“我也如是想。你今晚不要去後艙住了,就在我艙外護衛。”


    二人夜裏一個不敢寐,一個不能寐,巴巴的等到天明。然而一直到船開,都沒什麽事發生,叫二人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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