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幾句閑話,見關勝還是悶悶不樂,林衝出言勸慰道:“公明首領忒是小氣,既然讓將軍領兵前來,就該用人不疑。偏偏使了這些嘍囉來,他們平日和將軍不熟,彼此不知,此敗非將軍之過。”


    關勝道:“兵將齊心都是戰出來的,宋公明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新來不久,威望不高,這些人馬如何肯順從聽我的調遣?好如汴京禁軍一般,雖然優糧足餉,但心高氣傲,去攻打西夏時從來不肯聽西軍的調遣。”


    林衝做過汴京八十萬禁軍教頭,也在滄州大營呆過,自然明白此番道理。他隻勸道:“將軍無需心急,隻需打幾場勝仗便好了。隻是可惜了郝、宣兩位將軍,生死難料。”


    “郝思文和宣讚既然上了山寨,為山寨盡忠便是份內之事。”關勝略有悲戚的說。


    “下一步作戰方略如何?”林衝轉移了話題問道。


    “今日陣上,單廷珪和魏定國擒了郝思文和宣讚,必然心高氣傲。據我所知,他二人所長在練兵和聖水神火戰法,並非將勇。明日我引軍搦戰,好歹設法生擒了他一個,再做打算。”


    林衝猶豫了一番,問道:“關將軍,在下有一事不明已久,一直想要將軍指教。”


    “林兄弟但講無妨。”


    “將軍熟知兵法,做事謹慎,為人精細,當初如何能被唿延灼賺上山來?”


    關勝心裏微微一震,麵色不變,他一邊拖過兩把椅子,與林衝對坐,一邊飛快整理思緒,隨即開話道:“慚愧,確實是上了他的當。現在想想有些過於一廂情願了。當時我尋思,唿延將軍投上梁山泊極為蹊蹺,我隻當他有什麽把柄落在山寨,不得已而為之,沒想到他是真心要投山寨來。”


    林衝道:“不管唿延將軍是不是真心投梁山泊,但要是沒有他,山寨馬軍能有今日三成就不錯了。”


    關勝點點頭,接著說道:“人怕當局,當局者之十,不足以旁觀者之五。智者以得失而昏,膽氣因得失而奮。梁山泊名聲遠播,在汴京登台拜將前,我也有想過投了山寨:我在浦東,因朝中無人,連年隻做得一個巡檢,空有一腔抱負。隻是因有祖上羈名,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都是朝廷識人不明之過。”


    “等到接到征討山寨聖旨時,我還以為時來運轉,隻想著得勝之後如何如何,所謂鬼迷心竅,不外如此。然而上了山寨之後,我才發覺那時麾下實力去征討梁山泊,即便沒有唿延將軍設下圈套,也是以卵擊石,斷無半點獲勝可能。所以反倒還是要多謝唿延將軍,不然戰敗之後,不被山寨收留,隻能流落在江湖上,還不如現在這還有些許迴歸正途的機會。”


    聽到“迴歸正途”四個字,林衝心下不由氣餒:他當初做臥底時為了遮人耳目,和職方副使高世德計議周全,表麵上與高世德勢同水火,沒想到卻掃了高俅的顏麵,得罪了高俅。若是高世德還活著,自然不是什麽事。可偏偏他死了,江湖傳言還是他林衝做的手腳——黃泥巴掉在褲襠裏,不是屎也屎——林衝偏偏還分辨不得。這麽一來,即便梁山泊受招安,高俅一日不倒,一日也沒林衝的活路。當初梁山泊上那個最想受招安的豹子頭,竟然變成了最不想受招安的人。很奇怪,想明白這些事之後,林衝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輕鬆。


    “招安一事,宋公明態度曖昧,含含糊糊,不知將軍如何想?”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林衝直接單刀直入問道。


    關勝故意歎了一口氣:“此事也難,朝中奸黨視我等眾人如洪水猛獸,若是不能直達天聽,分辨清楚奸黨安插在我等身上的罪名,如何能有機會招安?”


    “以曲求直,未必不是條路子。若是與奸黨言和呢?”


    “那便失了山寨的立寨之基,少不得要動蕩一番。動蕩之下,山寨定然實力大損,到時對朝廷既無威脅,也無用處,他招安我眾人豈不是吃飽了撐的。”關勝難得的說了一句俗話出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朝中有得勢的忠臣,肯為我等搭橋鋪路。不要像那個奏請招安我們山寨的諫議大夫趙鼎,無權無勢,又無聖眷,輕易便被蔡京削了官職。”


    林衝失望道:“如此豈不還是個死局,若是朝中有得勢的忠臣,我等如何落到今天這般局麵!”


    “也不全然見得。”關勝笑道:“現在說招安還有些遠,我等對朝廷有威脅,又有大用的那一天還未到。世事難料,等到了那一天,朝中局勢如何還未可知。眼下我等隻管一心壯大山寨,隻要山寨勢大,即便招安不得,日日快活,不也舒坦麽。”


    這番真真假假的話聽罷,林衝便告辭去了,更添幾番心事。


    關勝閉目細想了一遍,覺得與林衝此番言語並無破綻,稍稍安心,就此安歇不提。


    林衝出了關勝營帳,低著頭慢慢走了幾十步,尋思道:“當真是莫名其妙,山寨之前也敗過,但沒一次敗得這麽稀裏糊塗。”他忽然加快了步子,徑直去尋裴宣。


    離裴宣營帳還有十餘步遠,就聽見營帳中武鬆怒道:“裴宣,你就是這麽辦事的!”


    隻聽裴宣一連串反問道:“我辦了什麽事?關勝當初降上山前,去劫梁山泊營寨,殺了多少二龍山出身的軍卒性命?如今來這裏,又有多少軍卒是二龍山出身?臨陣時他們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為關勝驅使?你要怪,就去怪分派此次出征人馬的人!”


    “不用你說,我迴山之後,少不了要去找吳用的麻煩!我現在隻問你,關勝是新首領,你卻是老首領了。軍政司平日裏威風凜凜,哪個山頭出身的嘍囉敢不服?你怎麽就約束不住敗軍?”


    “軍政司縱是軍法森嚴,我還真能把他們都砍了不曾?現在他們性命無礙你就這麽暴躁,真要是被我砍了許多,我怕你活吃了我!”


    “豈有此理!我不用你在我這裏賣好!你這次看起來是向著二龍山的軍兵,其實是縱容他們!下次呢?誰還敢帶他們出征?誰還顧他們的死活?我倒寧願你當場把他們殺了!”


    “武二,你少放屁!”


    “都噤聲!”見二人聲勢越來越大,林衝急忙闖進去,“有話好好說,吵嚷起來,叫軍兵聽見了,豈不亂了軍心?”


    “林教頭。你來的正好。你來說說,今日這個事,我裴宣能有什麽用?這廝有氣不去找關勝,反倒到我這裏撒野!”


    武鬆道:“當日在忠義堂上,宋公明說的明明白白,讓你一同隨軍,執掌軍法!”


    “宋公明隻是讓我約束軍兵,不要劫掠,並無督戰之責!”


    眼見二人又吵嚷起來,不知如何收場,且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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