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孟康與鄭天壽上了來時候的船,一個提了錨,一個掌了舵,正有好風吹來,大船緩緩離開岸邊。沙灘上還有二三十個人與官兵廝殺,宋江急忙讓眾人上船。董遇見船開動,大急,許下賞格,命官兵死命拖住。遠處島上軍戶又有數十人騎了馬趕來。


    花雕見了,站在甲板上,搭弓上弦,一箭射去。這支箭頂端的箭簇上帶著一個倒鉤,若是中了,不剜出酒杯般大的肉,萬難取出。箭上有深深的血槽,若不取出,也會失血而死。


    戰場之上,弓箭若不能命中要害,殺傷力其實有限,軍中評定戰功,有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槍的說法。這倒鉤箭便是增加弓箭殺傷力常見的手段,隻是造起來工序複雜,花費極多,平時花雕都舍不得用。


    隻見那箭應聲在空中劃出了一個輕微的弧度,帶著冷氣,徑直落向董遇。這支箭射中了董遇的肩膀,然後穿過鎖骨,深深刺入肉中。董遇頭朝下載入淺灘中倒了。其餘岸上官兵見倒了為首的,好不容易鼓起來的膽氣也都散了,各自逃命。


    水戰時除了跳幫作戰,就隻能用遠程武器接敵,弓手威脅最大。旁邊一艘刀魚船上弓手見狀都齊往花雕射來。花雕射死了董遇正高興,已來不及躲閃。鄧飛悶吼一聲,擋在花雕身前,有兩支箭從他頭頂掠過,四支箭釘在身上,癱倒在地。


    花雕顧不上看他,連續開弓反擊,接連射殺好幾個弓手。除了一個射箭的好手與花雕對射外,其餘弓手都進船艙躲了。花榮見花雕與那好手僵持不下,急忙跳了過來,他先放出一箭,從船上雜物中穿過,然後在第一支箭沒命中之前往那人閃避路線上放出了第二箭。這一箭當即建功,那人坪然倒下,撞到了船舷之上,然後被磕得翻了一圈,頭朝下墜入水中。


    此時船已離了岸,除了宋江一眾好漢,還有三四十囚犯也上了船。眾水手、船工臉色發白,腦子一片混亂,全憑了習慣操船,隻一通手忙腳亂。


    大船遠比刀魚船高,花榮與花雕箭術高超,又居高臨下,接連射死幾人。那些刀魚船不敢近前,隻在射程外遠遠跟著。孟康見海水顏色已深,便轉了舵往北行。宋江等人廝殺這一個時辰,都已精疲力竭,紛紛倒在甲板上喘息。


    行不過盞茶功夫,剛剛過了沙門島北山,隻見南麵海上有三艘官船追來,再遠處還有十幾艘官船,卻是登州水軍見了沙門島燃起的烽火,已匆忙趕到。最前一艘站了一人,正是李慶。


    眾好漢所乘船多了幾十人囚犯,吃水深了許多,所行甚慢。孟康喚眾人把船上那不緊要的物事往下扔,裴宣也叫了還有餘力的囚犯下去底艙幫忙劃槳。不過船速還比不上官船,一開始官船還在兩百步之外,漸漸已縮小到一百步。


    花榮略歇了一歇,看了風向,走到船尾,張弓欲射。


    李慶在沙門寨見識過花榮神箭,沒待花榮拉滿,便下了甲板。


    樂和叫道:“哥哥,用火箭射帆。”


    花榮苦笑道:“我隻是嚇唬他們一下。今天射太多了,胳膊酸軟,一時半會再射他們不得。”


    樂和看了花雕,花雕此時癱倒在鄧飛一邊發呆,如泥胎木塑般,卻是鄧飛心口中了一箭,已然沒了氣息。裴宣、孟康都在一邊默默站著。


    裴宣垂淚道:“花家妹子,你不用自責,都是我害了鄧飛賢弟。若不是為了救我,他也不會來沙門島。”


    花雕眼眶中的淚水積蓄的滿了,從腮邊流下來。


    花榮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花雕看了花榮一眼,隻叫一聲“哥哥”便哽咽住了。她泣不成聲,大顆大顆淚花掉到甲板上。


    花榮親昵的摸著她頭,道:“妹子,眼下不是哭的時候,你把敵船帆點著可好?”


    花雕哭著說道:“哥哥,我再也不想射箭了。”


    花榮勸道:“賢妹,你心思愚兄都明白,當年我也這樣想過。眼下隻求你為這一船人性命著想。”


    宋江道:“若是被敵船追上,鄧飛賢弟泉下也怕不得安寧。”


    花雕聞言抬起頭看了官船,擦了擦眼淚,眼裏仍滿含霧氣,道:“哥哥,給我一支火箭!”


    花榮從箭囊裏取出一支箭,那箭表麵上抹了一層磷粉,箭杆粗大中空,裏麵灌滿了火油。


    花雕把弓弦拉的如滿月一般,在臉頰旁瞄了官船。隻一鬆手,就見那箭如流星,直往官船飛去,可惜差了數寸,沒能落到前帆上。


    花榮道:“有西北風,左偏半厘。”


    花雕又射了一箭,正中前帆上。官船前帆是軟帆,用布料做的,頃刻間便燒起來。花雕怕燒的不夠快,又射了幾支火箭到帆上。那帆刮刮雜雜燒著,再也撲救不得。眾囚犯齊聲歡唿,稱讚花雕神箭。


    李慶大怒,讓弓手、弩手都到甲板上,也用火箭迴射。然而眾好漢的船在上風口,花雕射他們是順風,即便如此也隻是將將射到。官船在下風口,逆風迴射,那些弓手膂力有限,哪裏射得到?


    官船急忙下了前帆,再搶不得風,隻落在後麵。李慶接連換過兩艘船,都被花雕如法炮製,一一將帆點著。李慶急的隻雙腳齊跳,眼睜睜看著見眾好漢一點一點遠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中。等登州水軍大隊趕到,天已黃昏,海麵上起了一層薄薄霧氣,更追不得,垂頭喪氣迴去不提。


    樂和一直等到天黑,才鬆了一口氣:船從沙門島出來,已行了約莫三個半時辰,雖是逆風,但估計路途已過半。他看了看天上星星,用羅盤對了對方位,讓船主人轉了轉船頭,繼續搶了風往北行去。眾水手們都已疲累,但都想早點到遼國,好趕緊打發這些兇神惡煞的人下船,因此連夜行船也不敢有怨言。歇息過來的眾好漢與囚犯也與水手們換班劃槳。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剛亮,便看到遠處遼國海岸上有一山頭。燕順看了,正是三山浦老鐵山。樂和與宋江商議一番,讓船找個隱蔽處泊了,好叫眾人歇息,進些食水。待歇過半個時辰,又往西北行去。等行過一天一夜,在薊州西麵的榆關棄船上岸。


    臨行前,樂和付過船錢,又緊了緊那船主人口風道:“這沙門島事已做下,爾等也是同謀,你們最好去高麗等地避避風頭,等明年開春再迴登州。若不然被官府知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樂和不說這番話,那船主人也不敢迴登州,隻得一邊暗罵一邊往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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