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緩了一緩,搖頭道:“晁蓋這等堂堂正正之風出自本心,你當他那‘替天行道’隻是隨便說說麽?那是他為人處事本心之道。便因為如此,才不見煙火氣,也沒有破綻。我宋江本心不如此,勉強不來。而且這麽行事,最大的問題便是見效慢,費時久,是水磨工夫,如果不是出於本心,絕對堅持不下來。”


    “哥哥本心如何?”


    宋江看了宋清一眼,見宋清眼神清澈,隻是隨口一問,道:“我之本心,也就你是我嫡親兄弟,我才敢放心說。我隻打一比方。比如有一東西在別人手中,若是想要,可以求他施舍,可以用力氣硬奪,可以趁其不備去偷,可以拿別的東西去換諸如此類。這些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是操縱人心,或威脅,或利誘,或欺騙,或合縱連橫,或落井下石,讓他自己把那東西給我,我覺得這麽做有意思,那個東西才珍貴。許多時候,那個東西得到之後反倒不過得到過程中有樂趣。”


    “我好像明白了,這就是常說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吧’。”


    宋江猛搖頭道:“大不一樣,你歲數還小,多經些世事才好。這都扯遠了,以後有空我再教你,且迴到梁山泊這件事上來,剛才說到哪了?”


    “說到晁蓋並未清洗柴進黨羽,隻是真心待人。”宋清想了一想道。


    “對,這便是我等可趁之機,去柴進莊上又和這有關。”


    “這和去柴進莊上能有什麽關係,我實在想不出?”


    “兄弟,我教得了一時,教不了你一世。以後我做大事還要你幫我,不可能事事都告訴你。你自己先想想,若是想不出來,等到了滄州,我在告訴你。我們這便先出發,路上有的是功夫想。”宋江故意賣個關子給宋清。


    兄弟二人又商量了些別的,收拾了包裹,奔滄州路上來。


    宋江兄弟二人趕路不提,隻說迴鄆城縣裏。


    這日夜二更天時,一個人輕輕叩響了烏龍院門。他身著青衣,頭帶範陽產的黑色氈帽,臉上蒙著塊黑布,看上去好似黑夜中的一個黑色幽靈。


    閻婆惜端著一個油燈前來應門,引著那人進了書房。


    那人除下臉上青布,竟然是時文彬。他問道:“徐行首是鬼字房來監視宋江的人?”


    閻婆惜淡淡說道:“不要叫我行首,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時供奉還是叫我閻婆惜吧”。


    這兩句話有點沒頭沒腦,要說清這事,還得從職方司後設的房頭“鬼”字房說起。


    曆來選派臥底一事,講究的是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從之。職方司派出去的臥底有許多,並非隻有宋江、林衝、楊誌等幾人,但成事的也就他們寥寥幾個。不成事的,沒什麽故事,自然很少有人知道。就像本書一樣,想費筆墨都無從費起。


    按許多年後一本不知何故流傳在外的職方司的公文所說,僅政和三年上半年,職方司派出去共計三百又二十八名臥底,單單在路上,因為疾病、事故、強盜、黑店、逃亡、仙人跳等原因,就已折損了三成。想盡辦法打入各個山頭,半年之後還能聯係上的,不到二成。其中能當上小頭目的隻有八名,恰好是派出數目的零頭。就算是除去吃空餉等虛報人數的空額,成功率也低的可憐。


    因此每一個成事的或者有可能成事的臥底,都是職方司的寶貝。暗地裏,這些臥底身邊往往另有一人協助、督促、監視。這些人又稱鬼使,身份隱蔽,便是連臥底本人都不知曉,是由職方司新成立的房頭,“鬼”字房掌管。


    職方司行事特殊,本來就是個隱秘衙門。這“鬼”字房就更特殊,別的房頭的人,除非做到供奉,都不知道這個房頭的存在。“鬼”字房不設供奉,由職方司副使直接掌管,僚屬都是女子。


    說迴宋江身上,閻婆惜便是“鬼”字房秘密派到他身邊的人。她本名徐婆惜,是汴京樊樓的二牌。天子去樊樓次數多了,見她貌美,便要高世德將她收入鬼字房。宋江前一陣風頭太勁,因福得禍,高世德便使了徐婆惜來。因她在汴京名聲太大,怕被人識破,改姓閻。


    那時宋國百姓困苦,丁稅繁重,民間時有溺嬰的事。雖有官府律條,仍不能禁絕,但有時婆婆等長輩一念之仁,便能使得嬰兒僥幸存活下來。因此宋國許多人取名婆惜,男女皆用。所以徐婆惜便隻改了姓,沒有改名。


    那天早上,閻婆惜被抓到縣衙時,為避免被用刑,不得已用左手捏了四下右邊的耳垂,透露身份給時文彬知道。這是“鬼”字房的暗記,因時文彬是“天”字房的供奉,所以認得。


    當下時文彬對閻婆惜說道:“好。我抓宋江,事發突然,因此特意深夜前來,分說一二。”


    “供奉難道不是為了保住知縣的名位,要抓他給蔡京一個交待麽?”


    時文彬聽了,心下大怒。他在鄆城胡作非為,已不是一天兩天,多有不法之事。這些事倒還罷了,可大可小。可抓宋江一事,卻是他擅作主張。要是為了公事倒也罷了,偏偏是為了自己的私事。那時官風不正,徇私枉法倒也罷了,卻偏偏是要給丟了生辰綱的蔡京一個交待。


    那時殿帥府和太師府爭權奪勢,正鬥的火熱,職方司因高世德和高俅的關係,深涉其中,對付起蔡京最是賣力。時文彬作為職方司的老人,跟高世德久了,最是知他無法忍這種事。若是被高世德知了他的心思,就不僅僅是丟官去職那麽簡單,性命都要保不住。


    時文彬沉下臉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有證據嗎?”


    “‘鬼’字房可風聞奏事,不需要證據。”


    時文彬輕蔑的笑了笑:“我不跟你講官話,隻和你聊聊家常。”


    “願聞其詳。”


    不知時文彬說出什麽言語來,且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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