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團練招手讓弓手放箭,叫道:“隻要殺了這幾個賊,我自有重賞。”


    那三隻船前麵走,背後官軍在後麵射。三阮去船艙各拿一片青狐皮來,遮擋箭矢。他們也不還手,一門心思逃走。


    行不過二三裏水路,黃安背後一隻小船,飛也似劃來。


    船上官軍報道:“千萬不要追,我們那一路殺入去的船隻,都被賊人殺下水去。他們把船都給奪了。”


    黃安痛恨,喝罵道:“都是廢物!怎麽被奪了?”


    小船上官軍答道:“我們隨著副團練行船,一路無事。待來到金沙灘頭西麵卸下馬步軍,隻見遠遠有幾十隻船來,每船上各有五個人。副團練便留下六七百人在岸上看馬,自己帶了水軍弓手前去追趕。行不到三四裏水路,四下裏水泊鑽出七八隻小船,上麵有人把弩箭似飛蝗一般射來。副團練使便叫後撤。我們頂著弩箭撤到一處狹窄港口,隻見岸上約有二三十人,兩頭牽一條大鐵索,橫在水麵上。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向前砍索時,又被岸上灰瓶石子,如雨點一般打來。我等眾人隻得棄了船隻,下水逃命。我們幾個人逃出來時,發現灘頭的看馬的軍人,都被殺死在水裏,馬也全被牽了去。我們在蘆花蕩邊尋得這隻小船兒,前來報與團練知道。”


    “副團練呢?”


    “他被灰瓶砸在頭上,跌入水中淹死了。”


    黃安聽了,叫苦不迭,便把白旗招動,教眾船都迴來。那眾船剛轉過船頭,隻見背後那三隻船,又引著十數隻船,搖著紅旗,口裏吹著唿哨,飛也似趕來。


    黃安正要擺開迎敵時,隻聽得蘆葦叢中號炮響。黃安看時,四下裏都是紅旗招展。他不敢戀戰,讓眾船往迴走。這幾番令剛下便改,各船已經亂了,有前去迎敵的,有原地轉向的,有後撤逃走的。


    正此時,兩邊小港裏鑽出四五十隻小船來。船上弩箭,如雨點射來。黃安冒著箭雨上了一隻小快船奪路而走,身邊隻有三四隻小船跟著。迴頭看時,隻見後麵的人,小半跳下水裏逃生,大半都被殺死。


    黃安駕著小快船,正走之間,隻見蘆花蕩邊一隻船上,立著一人,一撓鉤搭住黃安的船,“托”的一聲跳過來。那人臂力強健,隻一把便把黃安攔腰提住,扯到岸邊。那人不是別人,乃是赤發鬼劉唐。


    遠遠的晁蓋、林衝,從山邊騎著馬,挺著刀,引著五六十人,三二十匹馬,前來接應。活捉的二三百人與奪來的船隻,盡數都收在山南水寨裏安頓,黃安也監押在水牢裏。


    此戰共奪得六百餘匹馬,這是林衝的功勞。金沙灘東路是杜遷、宋萬的功勞,西路是阮氏三雄的功勞,捉得黃安是劉唐的功勞。四下裏探聽消息,是朱貴的功勞。運籌帷幄,是吳用的功勞。晁蓋心腹莊客、石碣湖漁戶,有心爭個臉麵,都拚死向前,立下大小功勞不等。


    那捉來的官軍,有願降的,便臉上刺了字號,選壯碩的分撥去各寨喂馬砍柴,軟弱的各處看車切草。那不願降的,晁蓋派船送出水泊,任其自去。


    聚義廳上,眾頭領慶賀過一迴,晁蓋道:“我等初到山寨,原本隻想著逃災避難,能投托在王倫帳下為一小嘍囉就心滿意足。多虧林教頭殺了王倫,推讓我為尊。這次贏得官軍,收得許多人馬船隻,捉了黃安,都是托眾弟兄的才能。”


    眾頭領道:“皆托得哥哥的福蔭。”


    晁蓋接著道:“白勝的事,我心一直難安。今日捉得了黃安,我想用他換白勝迴來,不知眾兄弟意下如何?”


    吳用道:“此事不知濟州府尹答不答應,可讓黃安手寫一封書信,使個得力人送到濟州府衙去。若他答應時,相安無事;若不答應,半月後便前去借糧。”


    晁蓋道:“全仗軍師妙策指教。


    眾頭領又商量屯糧,造船,製辦軍器,添造房屋,整頓鎧甲,打造刀槍等事不提。


    第二日,中午耀眼的陽光下,戰死的嘍囉們的屍首堆積在金沙灘前。戰黃安一役雖然大勝,但梁山泊也有數十嘍囉喪命。屍體一具一具抬了上去,層層疊疊堆著,每層鋪一次木柴,便灑一次油料。屍堆的周圍滿是低頭沉默的嘍囉,昨日大勝的喜悅都被小心的收斂起來,每個人都是神情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具屍體終於也抬了上來,那是一身頭目裝束的壯年漢子,別人都叫他王大郎。他隨林衝奪馬,槍挑十餘個官軍,不料中了流矢,當場身亡。晁蓋下令追升他為頭目,身著頭目盔甲進行火葬。


    “啟稟寨主,木柴和油料都已備好。”一個小頭目前來報道。


    “點火。”晁蓋下令。


    幾個嘍囉接了命令,各自點燃了火把。他們奔跑幾步,接近屍堆,全力擲出了火把。火把落在灑了油料的柴堆上,熊熊烈焰衝天而起,火舌上下卷動。屍堆最後化作了一個黑煙滾滾的火山。屍體燃燒的氣味惡臭無比,在場的人都忍不住要後退。可是沒人敢動彈,因為離屍堆最近的晁蓋沒有動。


    晁蓋麵對正在逐漸變得焦黑、化為灰燼的屍體站著。他站的太近,令人覺得他就要被火焰和黑煙卷進去,可是對於高溫和惡臭,他像是全無感覺,有如石雕一般。


    就在黑煙幾乎遮天蔽日的時候,晁蓋忽然放聲高歌。雖是五音不全,但那歌聲自有一股巍巍然的悲壯,像是咆哮,又像是葬歌般令人悲傷。唱到最後,嘍囉們的隊列中也傳出了嗚咽。終於有一名年輕的嘍囉忍不住跪倒,哭聲嘶啞——他是王大郎弟弟王小乙。那聲音盤旋在周圍,讓每個人心裏都像是插著一根釘子。


    晁蓋聲音一轉,歌聲嘶啞高亢,一掃悲傷:“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這是屈子所做國殤之歌,軍中流傳極廣。林衝到梁山泊後教會了眾嘍囉。聽了晁蓋的聲音,梁山泊一眾嘍囉都不由跟著唱起來,一時間歌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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