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身抱著小卷毛，一隻手扶著他傷處上方胳膊，撐出一點空間：“收到你發的信息了，你爸爸媽媽在你房間呆了一個多小時，真被罵了？”
路騏窩在他懷裏，腦袋枕在肩膀處，點頭時卷頭發晃呀晃，“不算挨罵，爸爸媽媽在跟我講道理。”
他一字一句複述給江欽程聽，學著爸爸媽媽的口氣，講得津津有味，瞌睡蟲徹底被趕走。
結尾時，小卷毛的聲音低落下來，江欽程抬手摸到他的眼睫濕潤，心疼地摟緊了些：“真哭鼻子了啊？”
“沒有呢，一半真哭，一半假哭，爸爸媽媽看到我哭就不會那麽兇了。”路騏搓搓眼睛，調皮地揚起頭咬了一下哥哥下巴：“跟你一樣！”
“哦～原來騏騏有時候是裝哭啊。”江欽程低聲笑，迴應似的咬了下他軟乎的臉蛋。
“唔沒有啊。”路騏轉移話題：“我告訴你，爸爸媽媽雖然有一點生氣，但是說會永遠愛我，這我就放心多了，真怕像新聞或者電影裏一樣不要我了。”
“不會，小腦瓜少胡思亂想。”江欽程輕柔地捏他後頸，像安撫小貓咪那樣，語氣溫柔：“不管發生什麽都有我呢，我也會永遠愛騏騏。”
路騏舒服地享受按摩，沒多會便閉上眼睛進入夢鄉，嘴角抿起一抹開心的弧度。
次日早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絲絲縷縷的晨光照進院子裏，融化樹葉和窗台上掛的白霜。
身穿小一號衣服的高壯男生推開二樓窗戶，剛翻出半截身子，聽見愉快的“汪汪汪”。
“噓噓！不要叫！”
路騏探出一隻腦袋給肉絲示意，食指放嘴巴邊直晃。
但叫聲還是引來了早起正要出門上班的路風。
六目相對，路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睡得雜亂的一頭卷毛尷尬聳立，江欽程扣緊窗沿，禮貌地開口招唿：“路叔叔早。”
路風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歎了口氣：“簡直胡來！滾進去從門口出來。”
隨即補充：“你向阿姨昨天睡得晚，沒這麽早起。”
江欽程放心了些，翻迴去走正門，見路風夾著文件包，緊張地解釋：“騏騏睡覺不老實，我擔心他蹭到傷口感染，沒有做什麽。”
他原本打算趁天亮之前離開，但小卷毛模模糊糊地抱著他不讓走，最後把人鬧醒溫存了一會，一看外麵已經泛白了。
見路風隻點點頭不說話，他繼續沒話找話道：“您這是要去上班了嗎？”
“嗯，順便送你一程。”路風指指餐桌：“吃點早飯再走，別餓著，你們還在長身體。”
江欽程想說自己開車了，不用送，但看出路風估計是有話想和他說，便沒拒絕。快速填了點食物進胃裏，跟在後麵上車。
路風也明顯沒睡好，眼下一圈烏青，下巴上也布著淡青的胡茬，反倒他們兩個製造混亂的人摟抱著睡得香甜，江欽程很是愧疚。
車子駛出小區，路風開口：“程程，我想了一晚上，騏騏小孩性格，能有你一直照顧愛護其實挺好。我和你向阿姨工作忙，大部分時間都是你在照看騏騏，我記得小學初中那陣，騏騏更是接連幾個星期都不會迴家，成天跟在你屁股後麵轉。其實你也隻是個小孩兒而已，比騏騏大一歲，但我和你向阿姨一直都莫名地特別信任你，一直穩重靠譜，像個小大人。”
“我們私底下談過，如果騏騏是女孩兒，你們倆也算青梅竹馬，再合適不過。隻是這事實在太突然，我們當父母的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接受，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及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跟騏騏共度餘生，就得做好承擔世俗壓力的準備，外人不是父母，不會因為你們鬧兩下哭幾句就摘下有色眼鏡。”
江欽程默默消化了一下這些信息，沉著開口：“叔叔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保護好騏騏，不讓他受到外界傷害。”
“好，那我就放心了。”路風點頭。
江欽程扭捏地看了他幾眼，繼續問，語氣明顯變得有些著急：“叔叔，你說你和向阿姨都接受了，真的嗎？”
“不然呢？能拿你們怎麽辦？難不成真像你媽媽說的棒打鴛鴦？我們做不出來那事。”路風笑了下，趁等紅綠燈的間隙，伸出一根手指：“喏，叔叔沒忽悠你，要不要拉勾？你跟騏騏小時候最愛做的。”
江欽程發窘，搖了搖頭，端正坐好。
心間被一股幸福感漲滿。
今年是個寒冬，寒流一路南下，除了最南邊沿海的幾個城市，其餘各個地方的新聞裏都在報道下雪。
一處老式茶樓門前的梧桐樹下，站著穿一身喜慶紅的男生。
兩手揣兜，臉蛋被帽子和圍巾遮得嚴嚴實實，露出一雙大眼睛，一會盯路邊別人堆的小雪人兒，一會踮腳眺望街道遠方。
今天是大年初三，繼上迴不歡而散之後，家裏一直籠罩低氣壓，他已經很久沒和哥哥見麵了。
江欽程也沒偷偷來找過他，因為受了寒病倒，臥床吊了好幾天鹽水，連煙花都隻能站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口邊看。
前兩天程沁阿姨打電話拜年，不知道大人們說了什麽，約著今天一塊吃個飯。
遠遠的，江欽程就看見了一片雪白中像個圓火球似的人兒。
小卷毛從小到大，每迴過年都會穿紅衣服。
其實男生大了哪還愛穿花花綠綠的衣服，隻有他衣櫃裏掛滿各種顏色，但穿起來不顯得突兀，配一張白生生的可愛臉蛋，真跟沒長大的小孩一樣。
“江欽程！”
路騏小跑幾步迎接，完全忽略其餘，隻一心盯著他的哥哥，他的心上人。
語氣著急地問：“你怎麽沒戴圍巾？感冒有沒有好透？還咳不咳嗽？聲音變好了嗎？”
雖然爸爸媽媽不反對了，但臉色每天都鬱鬱沉沉，路騏不太敢明目張膽，老老實實呆家裏，兩人偷摸著打電話時，哥哥的聲音像煮開了的陳年沸水，咕嚕咕嚕又啞聲啞氣，聽得他難受了許久。
“坐車裏脖子不冷，好透了，不咳嗽，你自己聽。”江欽程掃視他臉蛋上圓乎的兩坨紅，和睫毛上凝固的幾絲亮晶晶：“幹嘛站門口等，凍成雪人騏騏了都。”
程沁走近了開口說：“騏騏對不起，我們堵車遲到了。快進去，別在外麵受凍。”
“不冷呢，我穿得厚。”
路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進了門，掀衣服給程沁展示自己穿裏麵的兩層毛衣和保暖內衣。
“哦唷這麽巧，程程今天也穿的這件。”程沁笑著打趣。
兩人的衣物，除特別不符合對方氣質以及內褲外，其餘都成雙成對夠買，很多“情侶裝”。
這保暖內衣效果不錯，但有些厚，江欽程著西裝和大衣，帥氣修身，一點也看不出來裏麵穿了臃腫的秋衣。
茶樓是四合院園林設計，穿過大廳到後方，步入古色古香的庭院。
荷花池，假山，鵝暖石小道，樹枝上的雪被抖落成堆，枝頭掛滿紅燈籠和彩穗，迎風飄動，幾相映襯，非常漂亮。
庭院的雅致包間中，兩家人相對而坐，路騏其實想和哥哥挨著，麵對麵隻能看不能碰，像有根羽毛在心裏輕輕撓。
菜碼非常豐盛，大家都卸下了那天的針鋒相對，一派和氣地邊吃邊聊。
席間程沁遞一個紅包給路騏，紅包每年都有，而且數額非常大，路騏像往年一樣自然地接過來，“謝謝沁沁阿姨！”
向琪貞自然也給江欽程準備了紅包，互相交換說了番祝福語。
程沁拿過旁邊椅子上的手提包：“騏騏，我還有個禮物要給你唷。”
她拿出一個銀製精致小盒，輸入密碼彈開，裏頭躺著一個碧綠的玉佛。
佛像兩根手指並攏大小，頂部有枚金色小銅錢，像佛像的聖光。整體能看得出來略顯陳舊，是有年頭的物什。
程沁笑著道：“這是從程程太太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東西，算古董。我第一次和程程奶奶見麵，她就給我了，一直保存到現在，既然已經定下，現在應該把它送給騏騏。”
“是不是太早了，這麽貴重的東西，他馬馬虎虎的哪裏保存得好。”向琪貞皺了點眉說。
“不早不早，我跟旭霆第一次見家長也是差不多年紀，而且騏騏長大了，咱們可別再把他當小孩，才不會丟三落四，對吧騏騏？”
“嗯嗯！”路騏一個勁點頭，但還是沒伸手接，望向爸爸媽媽，大眼睛期待地眨了眨。
“拿著吧，隻是到騏騏這可能要斷了。”向琪貞點點頭，後麵那句有影射意味。
他們夫妻兩人已經想通，兒子一輩子開心快樂就好，但卻忍不住擔心像程程這樣的家庭會想辦法延續香火，繼承家業。
如果真那樣，他倆說什麽也不會讓兒子受這個委屈。
程沁聽懂了，和江旭霆對視一眼，繼續笑道：“哪有什麽斷不斷的，它的意義不止是為了傳承，更重要是見證。沒人可傳就讓騏騏一輩子戴著唄。我和旭霆也已經商量過這事，我們不在乎這個，隻是擔心老人家那裏不好交代。如果他們真的無法接受，那我和旭霆隻有努把力看能不能拚個二胎，一定不會讓兩個孩子承擔這份壓力，你們盡管放心。”
一聽這話，向琪貞和路風鬆了口氣。
大人們邊聊天邊吃飯，好半天才動一筷子，路騏可忍不住嘴，夾好吃的往嘴裏塞，江欽程也細心地給他布菜剝蝦剝螃蟹。
隔著老遠餐桌，伸長手往對麵堆成小山的盤子裏夾。
吃飽喝足，路騏摸摸肚子打了個飽嗝。
這氛圍一點也不自在，他盯著哥哥心裏癢癢，在桌下用踩他的腳尖，偏頭朝窗外看，用眼神示意“偷溜”。
倆小孩的心思大家哪能看不出來，出言成全：“好像下雪了，這裏麵能逛的地方挺多，你們倆出去玩會吧。”
路騏拉著江欽程出了包間，但沒往門外走，“我們就在這待一會，不出去，你還感冒著呢。”
“我真的痊愈了，這裏麵好熱，出去玩會雪，騏騏先前眼睛都看直了。”江欽程勸道。
路騏偏頭看他，仔仔細細地摸了下袖口和脖子，把自己的紅圍巾取給他戴上，圍了兩圈，遮得嚴嚴實實。
他抵不住誘惑，“勉強”道：“那我玩哦，你看著就行。”
“好。”江欽程點頭同意。
兩人出了小屋，外頭雪飄得並不大，有風，像棉絮一點點被吹散灑落。
鵝暖石路上的雪都被踩化了，池子邊的假山底部有一堆看起來特別厚實。
路騏蹲下來開始壘，被手套包裹的胖乎手指一捧捧挖雪，動作麻利嫻熟，江欽程則蹲旁邊口頭指揮。
十分鍾後，一隻膝蓋高的雪人呈現在眼前，路騏找了幾顆小石子當眼睛，彩色糖果當嘴巴，還把帽子取給它戴上，特別喜慶。
兩人從各個角度拍照片，路騏換動作時腳下一溜差點摔倒，江欽程眼疾手快地伸手摟住，往懷裏帶，開口斥責：“騏騏！能不能小心點？我不在怎麽辦。”
路騏吐吐舌頭，心虛地吸氣緩解被嚇著的心髒，嘴上卻不認：“你不在我又不會出來玩，一個人玩有什麽意思呀。”
“你一直跟著我不就好啦，可不要再像這迴消失那麽久，我都想死你啦，每天都想。”他撅著嘴巴小聲嘟囔。
“好，我不該生病。我也想騏騏。”江欽程無奈地捏了捏他的臉蛋，扶著在池邊坐下休息。
院裏還有其他人在玩，幾個孩子開開心心地打雪仗，臉蛋和手都凍得通紅，卻不知道冷似的，清脆的笑聲排著隊往天上竄。
其中有個穿橙黃羽絨服的小孩兒，個子最矮，打不過別人，而且看起來笨笨的，不知道躲，頭上帽子裏兜滿了雪，扭著身體搖了搖，眼睛一瞪迴身上小屋外喊：“哥哥吃完了沒有？快來保護我呀！我要被打洗啦！”
應聲出來一個穿黑衣服，高些的小孩，嘴邊還掛著油漬，臉頰嚼得鼓起來：“笨蛋死了！討厭死了！都讓你不要跟他們玩！”
他眉宇皺著，一臉不耐煩，卻快速彎腰捏了幾個大雪團朝其他幾個孩子砸過去。
隨即迎來更加猛烈的反擊，他抱住小小孩，護在懷裏，雪團全落在自己身上。
小孩哇哇亂叫，大喊要跟他們決一死戰。
路騏噗地一聲笑出來，偏頭靠近哥哥懷裏仰頭問：“我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麽討厭呀？”
“有一點像。”
江欽攬著他的腰誠實點頭，藍眼睛波光停滯，似乎陷入迴憶，想起了童年時光裏一天能讓他歎八百迴氣的小笨蛋。
“但是不討厭，我喜歡。”他補充道。
“也不笨！”路騏強調。
“嗯不笨。”江欽程點頭，“笨也喜歡的。”
路騏咬咬嘴巴紅了耳朵，大眼睛眨巴眨巴：“也喜歡哥哥，一直喜歡。”
路騏窩在他懷裏，腦袋枕在肩膀處，點頭時卷頭發晃呀晃，“不算挨罵，爸爸媽媽在跟我講道理。”
他一字一句複述給江欽程聽，學著爸爸媽媽的口氣，講得津津有味，瞌睡蟲徹底被趕走。
結尾時，小卷毛的聲音低落下來，江欽程抬手摸到他的眼睫濕潤，心疼地摟緊了些：“真哭鼻子了啊？”
“沒有呢，一半真哭，一半假哭，爸爸媽媽看到我哭就不會那麽兇了。”路騏搓搓眼睛，調皮地揚起頭咬了一下哥哥下巴：“跟你一樣！”
“哦～原來騏騏有時候是裝哭啊。”江欽程低聲笑，迴應似的咬了下他軟乎的臉蛋。
“唔沒有啊。”路騏轉移話題：“我告訴你，爸爸媽媽雖然有一點生氣，但是說會永遠愛我，這我就放心多了，真怕像新聞或者電影裏一樣不要我了。”
“不會，小腦瓜少胡思亂想。”江欽程輕柔地捏他後頸，像安撫小貓咪那樣，語氣溫柔：“不管發生什麽都有我呢，我也會永遠愛騏騏。”
路騏舒服地享受按摩，沒多會便閉上眼睛進入夢鄉，嘴角抿起一抹開心的弧度。
次日早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絲絲縷縷的晨光照進院子裏，融化樹葉和窗台上掛的白霜。
身穿小一號衣服的高壯男生推開二樓窗戶，剛翻出半截身子，聽見愉快的“汪汪汪”。
“噓噓！不要叫！”
路騏探出一隻腦袋給肉絲示意，食指放嘴巴邊直晃。
但叫聲還是引來了早起正要出門上班的路風。
六目相對，路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睡得雜亂的一頭卷毛尷尬聳立，江欽程扣緊窗沿，禮貌地開口招唿：“路叔叔早。”
路風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歎了口氣：“簡直胡來！滾進去從門口出來。”
隨即補充：“你向阿姨昨天睡得晚，沒這麽早起。”
江欽程放心了些，翻迴去走正門，見路風夾著文件包，緊張地解釋：“騏騏睡覺不老實，我擔心他蹭到傷口感染，沒有做什麽。”
他原本打算趁天亮之前離開，但小卷毛模模糊糊地抱著他不讓走，最後把人鬧醒溫存了一會，一看外麵已經泛白了。
見路風隻點點頭不說話，他繼續沒話找話道：“您這是要去上班了嗎？”
“嗯，順便送你一程。”路風指指餐桌：“吃點早飯再走，別餓著，你們還在長身體。”
江欽程想說自己開車了，不用送，但看出路風估計是有話想和他說，便沒拒絕。快速填了點食物進胃裏，跟在後麵上車。
路風也明顯沒睡好，眼下一圈烏青，下巴上也布著淡青的胡茬，反倒他們兩個製造混亂的人摟抱著睡得香甜，江欽程很是愧疚。
車子駛出小區，路風開口：“程程，我想了一晚上，騏騏小孩性格，能有你一直照顧愛護其實挺好。我和你向阿姨工作忙，大部分時間都是你在照看騏騏，我記得小學初中那陣，騏騏更是接連幾個星期都不會迴家，成天跟在你屁股後麵轉。其實你也隻是個小孩兒而已，比騏騏大一歲，但我和你向阿姨一直都莫名地特別信任你，一直穩重靠譜，像個小大人。”
“我們私底下談過，如果騏騏是女孩兒，你們倆也算青梅竹馬，再合適不過。隻是這事實在太突然，我們當父母的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接受，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及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跟騏騏共度餘生，就得做好承擔世俗壓力的準備，外人不是父母，不會因為你們鬧兩下哭幾句就摘下有色眼鏡。”
江欽程默默消化了一下這些信息，沉著開口：“叔叔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保護好騏騏，不讓他受到外界傷害。”
“好，那我就放心了。”路風點頭。
江欽程扭捏地看了他幾眼，繼續問，語氣明顯變得有些著急：“叔叔，你說你和向阿姨都接受了，真的嗎？”
“不然呢？能拿你們怎麽辦？難不成真像你媽媽說的棒打鴛鴦？我們做不出來那事。”路風笑了下，趁等紅綠燈的間隙，伸出一根手指：“喏，叔叔沒忽悠你，要不要拉勾？你跟騏騏小時候最愛做的。”
江欽程發窘，搖了搖頭，端正坐好。
心間被一股幸福感漲滿。
今年是個寒冬，寒流一路南下，除了最南邊沿海的幾個城市，其餘各個地方的新聞裏都在報道下雪。
一處老式茶樓門前的梧桐樹下，站著穿一身喜慶紅的男生。
兩手揣兜，臉蛋被帽子和圍巾遮得嚴嚴實實，露出一雙大眼睛，一會盯路邊別人堆的小雪人兒，一會踮腳眺望街道遠方。
今天是大年初三，繼上迴不歡而散之後，家裏一直籠罩低氣壓，他已經很久沒和哥哥見麵了。
江欽程也沒偷偷來找過他，因為受了寒病倒，臥床吊了好幾天鹽水，連煙花都隻能站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口邊看。
前兩天程沁阿姨打電話拜年，不知道大人們說了什麽，約著今天一塊吃個飯。
遠遠的，江欽程就看見了一片雪白中像個圓火球似的人兒。
小卷毛從小到大，每迴過年都會穿紅衣服。
其實男生大了哪還愛穿花花綠綠的衣服，隻有他衣櫃裏掛滿各種顏色，但穿起來不顯得突兀，配一張白生生的可愛臉蛋，真跟沒長大的小孩一樣。
“江欽程！”
路騏小跑幾步迎接，完全忽略其餘，隻一心盯著他的哥哥，他的心上人。
語氣著急地問：“你怎麽沒戴圍巾？感冒有沒有好透？還咳不咳嗽？聲音變好了嗎？”
雖然爸爸媽媽不反對了，但臉色每天都鬱鬱沉沉，路騏不太敢明目張膽，老老實實呆家裏，兩人偷摸著打電話時，哥哥的聲音像煮開了的陳年沸水，咕嚕咕嚕又啞聲啞氣，聽得他難受了許久。
“坐車裏脖子不冷，好透了，不咳嗽，你自己聽。”江欽程掃視他臉蛋上圓乎的兩坨紅，和睫毛上凝固的幾絲亮晶晶：“幹嘛站門口等，凍成雪人騏騏了都。”
程沁走近了開口說：“騏騏對不起，我們堵車遲到了。快進去，別在外麵受凍。”
“不冷呢，我穿得厚。”
路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進了門，掀衣服給程沁展示自己穿裏麵的兩層毛衣和保暖內衣。
“哦唷這麽巧，程程今天也穿的這件。”程沁笑著打趣。
兩人的衣物，除特別不符合對方氣質以及內褲外，其餘都成雙成對夠買，很多“情侶裝”。
這保暖內衣效果不錯，但有些厚，江欽程著西裝和大衣，帥氣修身，一點也看不出來裏麵穿了臃腫的秋衣。
茶樓是四合院園林設計，穿過大廳到後方，步入古色古香的庭院。
荷花池，假山，鵝暖石小道，樹枝上的雪被抖落成堆，枝頭掛滿紅燈籠和彩穗，迎風飄動，幾相映襯，非常漂亮。
庭院的雅致包間中，兩家人相對而坐，路騏其實想和哥哥挨著，麵對麵隻能看不能碰，像有根羽毛在心裏輕輕撓。
菜碼非常豐盛，大家都卸下了那天的針鋒相對，一派和氣地邊吃邊聊。
席間程沁遞一個紅包給路騏，紅包每年都有，而且數額非常大，路騏像往年一樣自然地接過來，“謝謝沁沁阿姨！”
向琪貞自然也給江欽程準備了紅包，互相交換說了番祝福語。
程沁拿過旁邊椅子上的手提包：“騏騏，我還有個禮物要給你唷。”
她拿出一個銀製精致小盒，輸入密碼彈開，裏頭躺著一個碧綠的玉佛。
佛像兩根手指並攏大小，頂部有枚金色小銅錢，像佛像的聖光。整體能看得出來略顯陳舊，是有年頭的物什。
程沁笑著道：“這是從程程太太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東西，算古董。我第一次和程程奶奶見麵，她就給我了，一直保存到現在，既然已經定下，現在應該把它送給騏騏。”
“是不是太早了，這麽貴重的東西，他馬馬虎虎的哪裏保存得好。”向琪貞皺了點眉說。
“不早不早，我跟旭霆第一次見家長也是差不多年紀，而且騏騏長大了，咱們可別再把他當小孩，才不會丟三落四，對吧騏騏？”
“嗯嗯！”路騏一個勁點頭，但還是沒伸手接，望向爸爸媽媽，大眼睛期待地眨了眨。
“拿著吧，隻是到騏騏這可能要斷了。”向琪貞點點頭，後麵那句有影射意味。
他們夫妻兩人已經想通，兒子一輩子開心快樂就好，但卻忍不住擔心像程程這樣的家庭會想辦法延續香火，繼承家業。
如果真那樣，他倆說什麽也不會讓兒子受這個委屈。
程沁聽懂了，和江旭霆對視一眼，繼續笑道：“哪有什麽斷不斷的，它的意義不止是為了傳承，更重要是見證。沒人可傳就讓騏騏一輩子戴著唄。我和旭霆也已經商量過這事，我們不在乎這個，隻是擔心老人家那裏不好交代。如果他們真的無法接受，那我和旭霆隻有努把力看能不能拚個二胎，一定不會讓兩個孩子承擔這份壓力，你們盡管放心。”
一聽這話，向琪貞和路風鬆了口氣。
大人們邊聊天邊吃飯，好半天才動一筷子，路騏可忍不住嘴，夾好吃的往嘴裏塞，江欽程也細心地給他布菜剝蝦剝螃蟹。
隔著老遠餐桌，伸長手往對麵堆成小山的盤子裏夾。
吃飽喝足，路騏摸摸肚子打了個飽嗝。
這氛圍一點也不自在，他盯著哥哥心裏癢癢，在桌下用踩他的腳尖，偏頭朝窗外看，用眼神示意“偷溜”。
倆小孩的心思大家哪能看不出來，出言成全：“好像下雪了，這裏麵能逛的地方挺多，你們倆出去玩會吧。”
路騏拉著江欽程出了包間，但沒往門外走，“我們就在這待一會，不出去，你還感冒著呢。”
“我真的痊愈了，這裏麵好熱，出去玩會雪，騏騏先前眼睛都看直了。”江欽程勸道。
路騏偏頭看他，仔仔細細地摸了下袖口和脖子，把自己的紅圍巾取給他戴上，圍了兩圈，遮得嚴嚴實實。
他抵不住誘惑，“勉強”道：“那我玩哦，你看著就行。”
“好。”江欽程點頭同意。
兩人出了小屋，外頭雪飄得並不大，有風，像棉絮一點點被吹散灑落。
鵝暖石路上的雪都被踩化了，池子邊的假山底部有一堆看起來特別厚實。
路騏蹲下來開始壘，被手套包裹的胖乎手指一捧捧挖雪，動作麻利嫻熟，江欽程則蹲旁邊口頭指揮。
十分鍾後，一隻膝蓋高的雪人呈現在眼前，路騏找了幾顆小石子當眼睛，彩色糖果當嘴巴，還把帽子取給它戴上，特別喜慶。
兩人從各個角度拍照片，路騏換動作時腳下一溜差點摔倒，江欽程眼疾手快地伸手摟住，往懷裏帶，開口斥責：“騏騏！能不能小心點？我不在怎麽辦。”
路騏吐吐舌頭，心虛地吸氣緩解被嚇著的心髒，嘴上卻不認：“你不在我又不會出來玩，一個人玩有什麽意思呀。”
“你一直跟著我不就好啦，可不要再像這迴消失那麽久，我都想死你啦，每天都想。”他撅著嘴巴小聲嘟囔。
“好，我不該生病。我也想騏騏。”江欽程無奈地捏了捏他的臉蛋，扶著在池邊坐下休息。
院裏還有其他人在玩，幾個孩子開開心心地打雪仗，臉蛋和手都凍得通紅，卻不知道冷似的，清脆的笑聲排著隊往天上竄。
其中有個穿橙黃羽絨服的小孩兒，個子最矮，打不過別人，而且看起來笨笨的，不知道躲，頭上帽子裏兜滿了雪，扭著身體搖了搖，眼睛一瞪迴身上小屋外喊：“哥哥吃完了沒有？快來保護我呀！我要被打洗啦！”
應聲出來一個穿黑衣服，高些的小孩，嘴邊還掛著油漬，臉頰嚼得鼓起來：“笨蛋死了！討厭死了！都讓你不要跟他們玩！”
他眉宇皺著，一臉不耐煩，卻快速彎腰捏了幾個大雪團朝其他幾個孩子砸過去。
隨即迎來更加猛烈的反擊，他抱住小小孩，護在懷裏，雪團全落在自己身上。
小孩哇哇亂叫，大喊要跟他們決一死戰。
路騏噗地一聲笑出來，偏頭靠近哥哥懷裏仰頭問：“我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麽討厭呀？”
“有一點像。”
江欽攬著他的腰誠實點頭，藍眼睛波光停滯，似乎陷入迴憶，想起了童年時光裏一天能讓他歎八百迴氣的小笨蛋。
“但是不討厭，我喜歡。”他補充道。
“也不笨！”路騏強調。
“嗯不笨。”江欽程點頭，“笨也喜歡的。”
路騏咬咬嘴巴紅了耳朵，大眼睛眨巴眨巴：“也喜歡哥哥，一直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