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非塵這匹黑馬一出場,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要知道左非塵在上京也是成名人物,神醫級別的青年才俊,隻是為人清冷高傲,便是那些位高權重的貴族找他瞧病,那也得看他的心情。


    他在上京一向很是低調神秘,雖然是寶芝堂的少東家,可一年有半年不在上京待著,據說是外出采藥,這也無可厚非。


    寶芝堂出品的藥材都是神藥,幾乎能包治百病了,可以用神藥這個詞兒來形容。


    左非塵長得好看,又傲氣十足,加上神神秘秘的,如今第一次出現在公眾場合中,實在是讓所有人感到意外。


    蕭胤瞧了一眼騎著馬貼在他另一側的左非塵,瀲灩的桃花眸裏掠過一抹冷冽。


    又是個找死的玩意兒!


    拓跋恆倒是沒有在意左非塵這個小人物,也就是顧九齡急切之下拉過來的蝦兵蟹將罷了,不足為懼。


    林敬元緩緩走到了正中的位置,馬球比賽都是半個時辰,一場定輸贏。


    他掃了一眼自家騎著高頭大馬,英姿颯爽的妹妹,頓時一個頭頂兩個大,妹妹已經到了說親的年齡,當著這麽多人鬧下去,以後怕是說親都困難了。


    他硬著頭皮抬起了手中的龍旗狠狠揮了下去,圍觀的百姓激動地鼓掌呐喊,場麵熱烈至極。


    顧九齡激動的都坐不住,不禁站了起來,視線鎖定在了場上騎馬飛揚的蕭胤身上。


    蕭胤緊緊攥著馬球杆,四周是海嘯般的呐喊聲,突然他眼前晃過曾經的那些兄弟們。


    擅長圍堵對手的王小七,控球很精準的喬三,每次都能準確將球傳給他的,他最好的大哥安成虎……


    將軍!將軍你看!我們進球了!將軍!哈哈哈……


    蕭胤額頭瞬間滲出了冷汗,眼前那些人又活了。


    他們陪著他在荒涼的漠北打了那麽多年的仗,最後全部被人陷害死在了七殺穀。


    北狄鐵騎的馬蹄將他們的屍體踏成了肉泥,他們的生命一寸寸在他麵前流失,無數的魂靈燒成了灰。


    將軍!救救我……好疼!


    將軍!救救我們……


    哢的一聲!蕭胤手中的馬球杆居然被飛奔而來的拓跋恆擊落,隨之被帶走的還有太子蕭霆傳給他的球。


    嗖!馬球攻破了蕭胤這邊的門框。


    “北狄!贏一球!”


    搞什麽啊?


    四周傳來百姓的議論聲,睿王爺怎麽跑著跑著發起了呆?


    不光是球被人搶走,便是球杆都被人打落了,難道睿王爺真的再也拿不起球杆了?


    蕭胤狠吸了一口氣,彎腰倒掛馬背,抬手撿起了球杆。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七年前的那一場敗仗折磨了他整整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


    他不能參加馬球比賽,他原以為自己可以的,七年了,他應該忘了。


    可他忘不了,他茫然的騎著馬杵在了馬球場的中間位置,時空倒錯,過去的,現在的,全部重合。


    那些好兄弟慘死在他的麵前,他無能為力,他拿不起球杆,他攥著的是兄弟們的命。


    他發現自己克服不了心底的障礙。


    蕭霆氣得半死,皇叔也不是皇叔了,罵了蕭胤一聲蠢貨,帶著球朝著北狄那邊奔去,卻被成銘搶了過去。


    “有病吧?”蕭霆罵了出來。


    成銘高聲道:“太子殿下,球場上無尊卑,還是小爺我來吧,殿下你不行!”


    不想兩個人搶球的時候,北狄幾個人配合完美,直接將成銘手中的球斷了下來,成銘氣得追上去就要動刀子。


    瞬間北狄又贏了一球!


    蕭胤這邊的人徹底亂了。


    蕭胤的腦子和身體配不了套,夢遊一樣。


    蕭霆和成銘搶得很猛,可喜歡內訌,誰都想做場上最亮的崽,都好麵子,好大喜功。


    左非塵雖然勇猛,展示出了和神醫完全不搭的精神風貌,不過現在是打馬球不是打北狄,他看起來比蕭胤還要恨北狄人,球杆專門朝著那些北狄大漢的腦袋招唿,被林敬元警告了六次才收斂一些。


    雲朵是很猛,之前殺過老虎,可惜有點虎,一個勁兒朝前衝,有時候衝的自己都鑽到對方球門裏去了,卻發現球壓根不在自己手裏。


    最離譜的林如君瞧著元清公主囂張霸道不順眼,揮起了鞭子和元清公主對抽,感覺像是在打陀螺一樣。


    北狄!第三球!


    顧九齡緩緩捂著眼睛不敢再看,簡直是一盤散沙。


    她疾步走到了林敬元的麵前道:“中場休息!”


    林敬元都懵了,還有這種說法?


    他有些懵,顧九齡衝他急聲道:“選人的規則是北狄定的,比賽過程中的規則怎麽也得由著我們來定吧?中場休息!”


    林敬元被顧九齡吼得耳朵疼,忙揮動了龍旗站在場邊高聲宣布中場休息,盡管北狄那邊的人罵罵咧咧,可蕭胤他們騎著馬都撤了迴去,總不能再比。


    拓跋恆仰起頭笑得分外囂張:“中場休息,便是你們休息一年也是本王的手下敗將,蕭胤,看來所言非虛,你睿王爺果真連個球杆都拿不穩了,哈哈哈哈哈……”


    蕭胤鐵青著臉來到了顧九齡這邊,卻不和任何人說話,翻身下馬坐在了凳子上喝茶,眼神冷冽如霜。


    他恨北狄人,恨那些害死他兄弟的兇手們,但是他更恨他自己。


    他以為七年足以強大起來,可他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兒。


    七殺穀那一場敗仗將他踩進了汙泥中,他身體殘破不堪,甚至不得不用南疆蠱毒續命,霸道的蠱毒讓他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瘋癲的狀態下,他即便是殺了人做了什麽錯事,都不知道是自己幹的。


    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不敢靠近任何人。


    他甚至都不敢有朋友,有愛人,凡是正常人的東西,他都不敢嚐試。


    他從七年前那個熱愛生活,熱愛家國,恣意張揚,意氣奮發,熱烈得像一顆星辰的少年將軍,變成了現在活脫脫的一個怪物。


    他現在藏在了汙泥中,與陰暗殺戮為伴,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有光,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惡魔。


    蕭胤沒想到會遇到顧九齡,一點點走進了他的內心,將包裹著他的那些血淋淋的堅硬外殼,一寸寸撬開,透了一點光進來。


    他以為他可以了,可發現,根本不行。


    他這輩子都得呆在地獄中,與那些冤魂融為一體。


    他們死了,他憑什麽過正常人的生活,他應該也去死才對。


    他們都死了,他憑什麽又能打馬球,參加這樣的比賽,他應該……


    蕭胤修長的手指死死攥著茶盞,哢的一聲,茶盞被捏碎,茶水和著血水順著他修長的手掌零落了下來。


    淩風起身要去查看,被顧九齡拉住。


    “王妃?”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顧九齡眉頭蹙了起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模樣的蕭胤,讓她覺得害怕。


    即便是那天晚上蕭胤抱著她殺了那麽多人,將她救出了地獄,可此時的蕭胤想要殺了他自己。


    心理疾病!嚴重的心理疾病!


    顧九齡腦海中瞬間想到了這個詞兒,七殺穀後,沒有一個人幫他做心理疏導,他其實一直都沒有走出來,他的人雖然活著,可他的魂魄停在了七年前的七殺穀。


    顧九齡眉頭狠狠蹙了起來,她知道這一場馬球比賽,不僅僅是她的劫,也是蕭胤的。


    蕭胤如果這一次抗不過心理那一關,以後真的再也站不起來,拿不起球杆了。


    她明白蕭胤還是要迴到戰場上去的,心理大關是他的生死線,他在這一次球場上站不起來,怕是以後都很難再上戰場了。


    她突然心疼的要命,他一個人是怎麽背負著幾十萬冤魂,活了七年的?


    如果換成了她,估計早就自裁了,根本活不下去的。


    太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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