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有寧,我在路上看到一幕……”

    他在淮水一個彎角處,看到兩艘重載船相撞,兩艘船皆不小。

    淮水裏能稱為不小的船至少得有六七百石以上,船上會有不少人,也是必須的。即便劉昌郝從惠民河雇的船往往隻有三四百石、五六百石,船家家中人少者,還會雇有兩三個、三四個搖櫓的水手。

    淮水逆水行駛更困難,稍大的船往往會雇七八個,甚至近十個搖櫓動篙的水手。

    不但淮水,汴水亦是如此,朱三運了兩千石泥炭迴來,雇了兩艘千石的船,說千石,實際隻有五十幾噸,然每艘船上皆有十餘人。

    朱三聽說南方的一些大海船,上麵能有幾百人。不過汴水裏也有一些比較大的船,往往有數千石之巨,人會更多。

    兩艘船相撞,一艘船僥幸逃了過去,另一艘船失控,加上那一段河麵水流湍急,船上又載著重貨,方波還未看清楚,船翻了過去,船上近十人,結果一個人也沒有上來。

    當時將方波嚇壞了。

    淮水正是汛期,因為溮水河麵不寬,船不太大,方波雇了兩艘船,船主皆比較小心,白天航行,天未黑立即找安全場所停泊。但劉昌郝說過,最好處暑後就要嫁接牡丹。方波有點急,催船家。

    那場事故發生後,方波再也不敢催了。劉昌郝在另個時空便是水鄉的人,對這個知道,說:“有些河道險浚,越是易出事之處,水文越複雜,水麵下會有許多暗漩。一旦落水,或船翻,會被漩渦生生拉到水下,會遊泳亦會活活被憋死。”

    “是也,否則那艘船上許多人,不會個個不會遊泳。”

    但船的速度便慢了下去,一拖拖得晚了。一千石珍珠岩能用很久的,然早晚會用完,還得去,劉昌郝安慰道:“不算晚,安全為主,下迴改在春天。”

    方波說他去過信陽軍,多半是春天去的,各種情況要好得多。若說絕對安全,即便汴水、惠民河也會出事。

    與去年相比,今年節氣要早得多。去年處暑乃是七月底,今年七月初八便是處暑。當然,現在嫁接也來得及,但不能再拖了。劉昌郝立即安排人手粉碎珍珠岩,這玩意粉碎有點困難,但不需要完全粉碎,先粉碎一部分。方波立即迴去買芍藥根,它早安排好了,就等著方波迴來呢。

    運來了芍藥根,劉昌郝帶著婦女修剪牡丹。因為是嫁接的,接苗會向上生長,即便不為接穗之故,第一年也須將主枝剪掉,來年便能長出三四根枝條,牡丹是灌木花卉,必須讓它能“起篷”。

    剪下來的主枝,乃是最好的接穗。但不是所有剪下來的主枝皆能適用,也需甄別枝芽壯況,區別就是今年在自家自剪自接,不存在任何時間的耽擱。一邊嫁接,一邊施基肥,再施基質土,將接頭移載進去。

    看著大夥在嫁接移載,方波問:“劉有寧,此次,成活率能有幾何?”

    “至少能達到六成,然你們去洛陽竅花枝,接穗不佳,時間亦耽擱,縱然基質,其成活率不過五成五。”自家苗圃裏去年的接頭成活率都不足一半之數,劉昌郝陸續將成活率比例全部下調。

    “亦高了。”

    “基質不僅是成活率,其能使牡丹長勢更佳。”劉昌郝說,不但牡丹,今年移載月季,劉昌郝也打算培育基質土。

    兩萬餘接頭移載下去,開始移載牡丹苗,不是省地,乃是肥料與基質充足,可以於新苗圃施充足的基肥,施基質土,讓花苗長勢更好。但確實死了不少,去年移載的接頭達到五萬多個,劉昌郝估計成活的能有三萬餘棵,結果隻有兩萬五千餘棵。即便這些,還有極少數如劉昌郝所猜想的,出現假活現象。

    朱三三人去了洛陽,準備竅接穗,隻有方波留下來兩頭跑。

    他看著劉昌郝表情,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劉有寧,有此成活率已不易,換成洛陽,各個花圃主人或許睡覺亦會笑醒。”

    知足吧,你。

    劉昌郝又帶著人於半水田挖溝,隻有這裏的土壤濕度稍符合要求。隨後伐了十幾畝田桑樹,連根也挖出來,挑選健康精壯枝條與根係,用倒斜接法,將根係插入枝條切口內,黃泥封住接口。

    桑樹根接方法有很多,不僅有倒斜接法,還有劈接法,鋸樁芽接法,等等。但各種接法有各種注意事項,如劉昌郝這種接法,必須使根係形成層對齊。

    溝內適度鋪一些基肥、濕沙,再鋪少量細沙,接苗放入溝內,覆上細沙土,放在桑樹上,正月才是嫁接的好時季,但這種方法能適合嫁接多數樹木,桑樹同樣能湊合。

    冬天時,劉昌郝還打算替其準備小拱棚,用之禦寒,平時也需適度地噴灑一些水份,那麽明年穀雨時,它們便能移載。至於成活率,劉昌郝現在不敢隨便說了,但至少能達到六成。

    好好的桑園子,伐掉了十幾畝,不但謝四娘,許多人心痛,劉昌郝在吃午飯時,將劉梁村做工的女工叫過來,說:“朝廷執行方田均稅法,許多桑農伐桑,知道為何?”

    這個誰知道?

    劉昌郝指了指伐下來的桑木:“其值幾何錢?”

    它們皆是老桑,許多都長了二十多年,雖然年年伐,不讓它們長高,然可以長粗。主幹與粗杈枝皆可以做家具,十來株桑樹便相當於一棵大木料,一棵大木料,劉昌郝在劉梁村這裏買,也須三四貫錢。剝下來的桑樹皮還能賣給吳坊做紙材料,僅是這兩條,一畝桑園便值三十貫錢!

    這是劉梁村的,放在京城郊區,其收益更驚人。方田均稅法在某些人造謠下,讓百姓惶恐,加上桑木能獲利,且獲利頗豐,故許多人家開始伐桑。

    劉梁村女工一起被劉昌郝誤導了,謝四娘也誤導了,她將劉昌郝拉到邊上問:“昌郝,若此,去年估我家財產,為何估得少?”

    “阿娘,用上才值錢,用不上售與何人?且去年路未修,故估價略低,”劉昌郝說,不但估價低,他向李闊海借錢時,李闊海也將他家的桑樹做了一個估價,同樣沒有估成一畝三十貫錢。

    但放在現在劉家,它們確實就值三十貫錢,是因為用上了。十八家客戶,全部要打家具,不用桑樹,也要從其他地方買木料。

    “其他人家植,便不值三十貫?”有點繞,謝四娘一時半會,依然想不明白。

    “阿娘,也不能說值幾何錢,桑園對我家來說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昌郝,其是你大母心血,何言雞肋。”

    “好,我錯了,不是雞肋……我家新增許多客戶,想他們歸心,須替他們蓋宅子,打家具,本身須買大量木材,且桑園子收益對於我家而言是低矣,育桑須桑根,故我伐掉十幾畝桑園。換成普通人家,如此老桑園如何舍得伐,更不會打造許多家具。”

    “你方才言許多人家伐桑。”

    “我不會說妄語,是有許多人家伐桑,一是有人不滿朝廷新政,有心造謠抹黑,使得人心惶惶,二是正好他們家有銷售桑木的門路,於是大規模伐桑。雖然路修好了,亦能運到京城售賣,然賣與用則是兩種價格。若我家甜瓜,吃的人須二十多文錢一斤,然我家賣僅十餘文錢。”

    謝四娘這才轉過彎,劉家是用上了,值三十貫錢,若賣,即便京城價高,將運費過稅除掉,所得可能隻有十幾貫錢。十幾貫錢也不是小數字,終與三十貫差了不少。

    “你為何言之?”

    “阿娘,此乃我有意誤導,讓村裏更多人家產生植桑興趣。”劉昌郝不是起歹心,一起植桑了,關鍵桑苗與正確的施肥方法,都由他包辦了,幾年後劉梁村各戶人家的收入會逐年提高。當然,對他也有好處,一起植桑了,耕地便不會緊張,向南繼續兼並時壓力會減小很多。

    劉昌郝又分出人手修灌溉渠,梁永正找了過來,說:“你修山塘,欲不讓我村人上墳乎?”

    山塘挖到現在,已經修到孫嶺村那邊,當然,到墳山去上墳的路也被挖斷了,劉昌郝卻沒好氣地說:“你家死了人,欲馬上上墳?”

    後麵的人一起哄笑。

    是好像將上墳的路挖掉了,然去年修的山塘看不到?

    眼下雖在挖,挖好了,上麵必然會鋪橋,不但有山塘,還有灌溉渠,當然,灌溉渠更簡單,上麵鋪一層木板,再覆泥,不要說人,車子都能行。梁永正是欲找麻煩的。

    韓大虎走過來問:“梁永正,你對我不滿耶?”

    教閱歸來,還有上番。

    上番梁永正不敢搗鬼,但終有些不舒服,正好來了十八家客戶,韓大虎編了十六丁,又將去年七丁摘了出來,到縣裏報備,置了一個新大保,秦瓦匠為大保長。梁永正得知後不服氣,似乎去縣裏爭了好幾迴,然而若是十幾丁還能爭一爭,都二十多人了,如何能爭?

    可能因為他心裏憋了一口氣,或者是因為去年教閱的事,究竟是什麽原因,誰知道呢。

    “韓保正,我那敢對你不滿,然不能不上墳?”

    “你現在欲上墳?”

    邊上的人又是哄笑。

    “冬至須上墳。”

    “既是冬至,豈不結了?”

    不說冬至,馬上村裏死了人,在兩天之內也能將橋建好,這麽多人呢。梁永正灰溜溜走了,韓大虎說:“劉昌郝,此兩人,你須注意。”

    打是不敢打的,但梁永正與劉四根以後還會來陰的。

    “韓叔父,心中無鬼鬼不敢上身,”劉昌郝說,雖這兩人天天盯著自家讓人多少有些煩躁,但現在,這兩家人已經威脅不了自家。

    “劉昌郝,雖孔押司對你善,亦不可不防,”韓大虎勸說道。

    劉昌郝點點頭。

    “人漸少矣。”

    到了八月,漸漸到了收割單季作物的時候,勞力必然一天天減少,其實從現在起,勞力已經開始在減少,但後麵還有不少工程量呢。劉昌郝說道:“必然,然與去年不同,八月不行可九月,九月不行可十月、冬月,明年正月。”

    不可能拖到明年,僅是劉家便有三十多家客戶,頂多十月底,基本上就可以竣工,餘下一些餘尾工程,自家來做了。劉昌郝嘴角張了張。

    “劉昌郝,你想說便說。”

    “韓叔父,我能否鬥膽問一句,你原是河東何處州縣人氏?”

    “此有何鬥膽,且問此,你欲有何用意?”韓大虎好笑地說,當年尉氏將他關押起來,都派衙吏去了他老家詢問案情,還有什麽好隱瞞的?

    “韓叔父,我欲九月中旬去河東,且是河東前線,我對那邊不熟悉,故相請韓叔父陪我一道前往,然恐我所往之處,離你故裏相近……”

    當年韓大虎快意恩仇,爽是爽了,老家卻呆不下去了,隻好逃到棘嶺寨。但河東那邊被他殺死的死者家屬肯定恨之入骨,韓大虎不迴去,不敢來京畿地區報仇,一旦迴去,隻要看到,必然會報仇,況且那邊是前線,什麽事都能發生。

    韓大虎訝然道:“劉昌郝,你為何去河東前線,知道那邊有多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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