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夜,雨絲越來越小,眼看著就要停了。


    閔庭柯神情落寞地站在屋簷下,仰頭看著水珠沿著青瓦一顆顆滴垂下來,落在角落的積水坑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猶在出神,身後忽然傳來閔素筠不滿的聲音,“庭柯,這麽冷的天你怎麽站在外麵,真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還要不要?”


    閔庭柯聞聲轉過頭,隻見閔素筠披著從通嬸那裏借來的棉衣撐著傘走了過來,“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啊?”


    “大姐不也沒睡嗎?”閔庭柯衝她柔和地笑了起來。


    閔素筠抓過他的手,隻覺得涼得嚇人。她板著臉,不高興地教訓道,“我怕你換了床睡不著,特意去房間找你,結果你沒在。我以為出了什麽事兒,急忙去通伯那裏問,通嬸才跟我說你要了傘,說是想四下轉轉。即便要看,你也等明兒一早再看,這黑燈瞎火的驚著你怎麽辦?”


    “我沒事兒。”閔庭柯的口氣略微有些傷感,“我隻是忽然想起爸爸了。”


    閔素筠一怔,過了一會兒才勉強露出一個笑臉,“難怪呢,我看你吃飯時也在走神。”她四下裏張望了一圈,黑洞洞的也瞧不清什麽,不禁有些索然無味地說道,“從前每次過來祭祖掃墓都不停腳,頂多在這邊吃頓午飯就往迴趕。我也許多年沒在老家住過了,上次在這邊留宿,還是跟爸爸一起迴來。難怪你會想他,我在這房子裏也總能想到他從前的模樣。”


    閔庭柯雙眸清澈,暗夜之中宛若兩顆精心雕琢的寶石一般閃閃發光。“他這一生,也算頗為風光了。”


    閔素筠輕輕歎了口氣,“什麽用呢?到最後還不是躺在那一人寬的地方裏?有時候我也拿這話勸你姐夫,拚了命似的賺錢,真能花在自己身上的有多少?何苦來呢,勞心勞力的,真到了閉上眼的那一天,誰知道自己是美是醜什麽樣?”


    閔庭柯感歎道,“所以說無論我們生時如何,死後都是一樣的。”


    “你還年輕,說什麽死呀活的。”閔素筠捏了捏他冰涼的臉蛋,“夜深了,不許你胡思亂想,趕緊迴房歇著去。”拉著閔庭柯的手,親自送他迴了房。


    閔庭柯無奈地被她推進門,苦笑著衝她道了聲晚安。


    “睡吧。”閔素筠有些不放心,“你三哥還有公務,明兒無論如何都得趕迴去。如今都把祭祖視作封建迷信,不能因為這些事拖他的後腿。”


    閔庭柯答應了,閔素筠這才掩好門離開。


    閔庭柯在外麵站了半天還不覺得冷,迴到屋裏往炭盆前一湊,隻覺得寒意刺骨,忙跳上床裹著被子打哆嗦。這一夜到底沒有好睡,怪夢一個接著一個,迷迷糊糊的也不記得究竟夢到了些什麽,第二天刺眼的晨光射進房裏,他才渾身難受地爬了起來。


    窗外傳來一陣陣鳥雀嘰嘰喳喳的啼鳴聲音。


    他穿好衣服下床,推開門一看,隻見陽光晴朗,竟是多日不見的好天氣。鄉下的空氣本就清新,經過雨水洗刷後更是透著幾分泌人心肺的清爽。


    聽到開門聲,通嬸親自送了熱水過來,身後還跟著閔素筠。


    閔素筠關心地問道,“怎麽樣?睡得好嗎?”


    “還不錯。”閔庭柯敷衍她,接過通嬸手裏的水盆洗了臉,急不可耐地出了門。閔庭析正在外間的院子裏抽煙,見到他過來,臉上難得溢出一絲笑,“老天爺還算給麵子,連日不歇的雨竟然停了。”


    閔庭柯笑著點了點頭,“是呀,真是難得。”


    “隻怕是爸媽心疼我們,不想讓咱們頂著雨去探望他們呢。”閔素筠在一旁道。


    這會兒通伯已經領著兒孫先去祭田裏清理道路,通嬸則在家張羅好了早飯。閔素筠領著閔庭析和閔庭柯先去看了胡老太太。


    老太太見他們氣色都好,十分高興,又催促他們趕緊去用早飯。


    等吃過早飯,通伯也一頭大汗的趕了迴來。祭田那邊都是土路,閔庭析的車子肯定開不進去,他特意套好了馬車。閔庭析領著他先去停車的地方把後備箱裏給胡老太太和通伯、通嬸準備的禮物搬下來,大大小小二十多樣,都是從梁氏商行裏臨時拿的,下麵才是事先預備好的祭祀用品。


    三姐弟上了馬車,通伯吆喝一聲,車子搖搖晃晃地出發了。


    閔庭柯許多年沒坐過馬車了,隻覺得十分新奇有趣,湊到窗口向外看。閔庭析哭笑不得地說道,“多大的年紀了,怎麽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先前我還覺得你成熟了不少,現在看你這行事作風,骨子裏到底沒怎麽變。”


    閔庭柯聽了,有些尷尬地放下車簾,規規矩矩地坐好了。


    閔素筠一見,忙幫著他說,“無論他長到多大,在我眼裏始終是個孩子。他愛做什麽就讓他去做,老拘束著做什麽?”


    閔庭析見識過大姐護短的手段,聞言不再多說,笑著掀了簾子去外麵和通伯同坐,順帶著吸煙。


    閔素筠對閔庭柯疼愛地說道,“別理他,看你的去,這邊的風景省城裏哪看得到?”


    閔庭柯也沒了興致,和她說起別的話題來,“我當時人在英國,三哥來的信中又寫得不明不白,爸的葬禮一切可都順利?”


    “順利。”閔素筠似乎不太想談這個話題,不過既然弟弟問起來了,她也知道終歸是躲不過的,隻能敷衍著說道,“人都沒了,還有什麽不順利的?葬禮依著舊習古禮,該有的一樣沒少。由你三哥和六哥主持,你姐夫從旁幫襯,好歹入了土,沒讓別人笑話。”


    閔庭柯哦了一聲。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閔庭析挑開車簾道,“到地方了,下來吧。”


    閔庭柯先跳下車,又小心地扶著閔素筠下來。如今已經入秋,田裏卻不見什麽收成,許多農作物早就死了,隻剩下枯萎的桔梗立在壟溝間。因剛下了幾天的雨,道路泥濘不堪,胡福來和福壽來領著胡體康、胡體健忙了一早,已經割了田邊的荒草鋪在路上,勉強能行人。


    閔庭析見四人忙得一頭熱汗,感激地拍了拍胡福來的肩膀,“辛苦了。”


    胡福來忙說不敢。


    通伯小聲交代道,“一會兒我送大小姐他們進去,你們就在這邊等吧,別都跟過去,亂糟糟的,壞了墓地的清淨。”


    胡福來老實地答應了。


    通伯在前引路,領著兄妹三人沿著鋪好了草的田間小路向裏走去。即便這樣,閔庭柯的皮鞋還是沾了不少泥土,閔素筠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再三叮囑道,“別急,慢慢的走,小心別摔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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