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將軍沉吟片刻,對站在船頭默不作聲的樂正卜唿說:“樂正小姐,聽見了吧?你一定有辦法,對嗎?”


    樂正卜唿的眼睛追著一路殺出血路朝城樓方向奔去的烈平疆的背影,似乎在考慮什麽。她的眼睛朝上稍微一翻,用她有些低沉、並不像唱歌時的聲音說:“好的。這點小問題,辦法當然是有的。”


    她抬手按住喉嚨,張開嘴,好像唱出了什麽,但是林將軍、薑賀敷以及樂正卜安他們都聽不見了;他們都陷入了無窮的時間禁錮之中。時間靜止了,這可不是單純的時間延緩,也不是時間流速減慢到極致的臨界狀態,而是確確實實的靜止。她抬頭看向城樓方向,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但還可以看出它之前雄偉的模樣。烈牙疆高高地站在廢墟上,黃眼睛貓一樣縮成一條縫,正看著她的方向。不,隻要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看到,在她腳下遍野陳屍的沙場中央,有一個特別出挑的身影,那人雖然也凝固在這完全禁止的時間中,但從他靜止的劈殺動作來看,也可以猜出他是一個武學高手。他穿亞麻窄口的單袍,外麵披一件單袖的毛皮外衣,腰帶的式樣古樸優美,右邊腰間掛著一柄短刀和一柄長刀的刀鞘,那長刀正握在他手裏,他是左撇子,那刀在他剛勁有力的左手裏。樂正卜唿眼睛盯著他的左手,腳下卻控製不住地慢慢朝他走去,抬手抽下插在頭上的銀髮簪握在手裏,她豐滿靚麗的波浪長發一下子使她平淡無奇的五官熠熠生輝。這時她轉過眼睛看看烈牙疆,她也離開了方才站立的地方,朝她走來。她們沿著以烈平疆為中心的直線慢慢靠近,手中的武器安靜地等待下一步的指令,並不激動,也不倦怠厭戰。


    等她們離的足夠近了,樂正卜唿就說:“薑師傅想同你說幾句,你是否願意暫時休戰?”


    烈牙疆說:“你離平平遠一點,我就答應。”


    樂正卜唿嘲諷般地舉起手,後退幾步,說:“這樣可以了嗎?”


    烈牙疆卻繼續向前走著,直到將同胞擋在身後,才說:“可以了。賀敷想說什麽?”


    樂正卜唿說:“大概是想要通過對話來平息事件吧。你有什麽頭緒嗎?你覺得他會說什麽?”


    烈牙疆稍微皺起眉頭,說:“不過是讓我盡早投降,隨林將軍迴京吧。他就是這種人,膚淺,沒什麽誌向,隻對自己手頭的事情癡迷的要緊,一旦癡迷的起了勁兒,就連周圍發生攸關自己性命的事情他都不會關心,簡直無可救藥。”


    樂正卜唿依舊舉著兩手,譏諷的笑容浮上嘴角:“哦,原來是這樣。也就是說,他現在隻一心一意癡迷戰神,所以連戰神的愛情也不關心嗎?”


    烈牙疆忽然臉紅了,爭辯:“什麽!你胡說什麽啊!”


    “你在意的是什麽呢,戰神閣下?是那個全心全意關照你的刀匠?還是你的親兄弟,那個為了你連家人都殺掉的同胞兼愛人?你呀,”樂正卜唿淡淡地說著,眼睛裏流露出閃閃發亮的惡意,“從來沒有關心過關心你的人!薑師傅要是想要你投降迴京城,他早就把你供出去了!那天我抓住你,本來是要交給禁衛軍的,沒想到薑師傅百般阻撓,死死守著你不讓我動手,無奈之下我隻好讓你們放鬆警惕,好等禁衛軍援軍到達。而你的兄弟,烈平疆,他被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心力交瘁倒在河邊,我把他帶迴去,他睡了幾乎一天一夜才恢復迴來。他為了你壓抑了多少暴力欲望,你知道嗎?你明明隻是這樣一個殘忍的屠殺機器,他卻把你當個寶,小心翼翼地嗬護你,把你當一個柔弱的姑娘護著,寵著,就連剛才也是想要到你身邊。哦,難道你心裏還在擔心你的堂兄,未婚夫,那個幾乎奪走了你一半的童貞的男人?“


    烈牙疆還不等她說完,就怒吼著舉刀殺了過來,形容可怖,平時的端正秀麗蕩然無存,無論是麵容還是動作都與野獸無異。“終於現出原形了啊,戰神殿下!”樂正卜唿閃身往後一躲,轉身逃跑,烈牙疆窮追不捨。樂正卜唿跳到平底船上,烈牙疆也跳上來,她注意到船上的人,剎那間竟然露出為難的神情,手裏揮出一半的刀戛然停滯。就在這一瞬間,時間禁錮解除了;烈牙疆慌忙收住刀,薑賀敷正好抬起頭來。她匆匆忙忙把刀插迴刀鞘中,就跪下來湊近薑賀敷,問:“怎麽了,賀敷?什麽事?你想說什麽?”


    薑賀敷活動一下被軍官壓住的肩膀,看著她說:“已經夠了。平疆也逃脫了,你們兩個人已經可以做到了,對吧?我不會有事的。”


    烈牙疆驚慌失措,伸出一手,好像想要反駁什麽,但是薑賀敷搖搖頭,說:“那把刀,不是我體內的賀敷。至於它為什麽會發出暗紅色輝光,我想,你現在應該是明白了。”說罷,他低下頭,好讓她的手指觸碰到自己前額。


    烈牙疆沒有收迴手,隻是呆呆地望著他,說:“是這樣?”


    當時,她為自己的刀挑選了底胚,請薑賀敷幫忙鑄造,雖說她一直在一旁看著,可打刀本來就是一項耗費時間和體力的活動,有時候薑賀敷還在打著,她自己反而無聊的睡著了。就在她睡著的時候,薑賀敷取出自己體內的賀敷,這樣他才能設法弄傷自己,割開自己的皮膚使鮮血流出來。賀敷刀是以鐵屑的形式與薑賀敷的身體融合在一起的,造就了薑賀敷的鋼鐵不侵之身,前幾天夜裏兩人一起睡覺,烈牙疆憑藉手感和皮膚觸感早就發現他身上幾乎沒有半點傷痕。這一點讓牙疆特別珍愛,因為薑賀敷看起來是明明就是一個結實而且不失粗糙的刀匠,身材比不上平疆的修長,也沒有安東的纖細,沒想到脫去外衣後居然有這樣特別的風采。有一個中午,因為天氣很好,他們都有些昏昏欲睡,便躺在一起。烈牙疆靠在他胸前,他便摟著她的後背,親熱之中兩人都脫去外衣,在中午的日光中他們把對方的身體看的一清二楚,也就是在那時,烈牙疆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臂上的白色刀疤。這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的傷痕了,如此揣測著,她摸著那個傷疤,不知不覺看著他的眼睛問他:“怎麽弄的?疼嗎?”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候薑賀敷笑了,他笑起來的眼睛讓她目不轉睛,他的眼睛沒有離開她的臉,說:“不疼,怎麽會疼呢。”


    烈牙疆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晃了晃,她像醉酒人一樣搖搖晃晃站起來,茫然四顧。林將軍看見她的眼睛正在恢復原狀,便抬手示意士兵們停戰。烈平疆轉迴頭,看見烈牙疆轉移到了平底船上,便一邊往迴走一邊喊她:“牙牙,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烈牙疆驚慌失措,但是竭力維持著鎮靜。她看看正在朝自己走來的同胞,又看看還是俘虜的薑賀敷和烈安東,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卻早已經下意識把手放在刀鞘上。樂正卜唿露出勝利般的高傲笑容,再次發動時間禁錮。


    在萬千寂靜中,樂正卜唿的聲音聽起來既清亮明晰又居高臨下。她對烈牙疆說:“我幫你吧。我能讓你和薑師傅逃跑,也能保全卜安,但是,我隻有一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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