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姐,昨天是誰留漢子睡覺啦?”冷不丁的,一個樂師開口了,引發一陣笑聲。正在櫃檯裏忙活的穿灰色罩袍的女人,倪大姐,並沒有理睬他們的心思,隨口說:“不知道,不過看起來你好像知道。”


    烈平疆留意了一下,發現卜唿確實不在他們中間。她讓烈平疆沿著孔雀河慢慢向北走,在下城區的橋頭見她,到底有什麽用意?這時候,有幾個樂師議論開了:“不是挺好看的嗎?軍戶啊……”“雖然粗魯了些,但是臉挺端正,看起來人也不錯。”“是卜唿幹的吧?就她什麽都幹得出來!”


    烈平疆便問:“你們知道卜唿去哪裏了嗎?”


    樂師們搖頭。“卜唿向來是這樣!”


    他隻好往門外走。臨走時倪大姐忽然叫住他,小跑上來,低聲問他:“你要去神女峰是不是?”


    烈平疆愣了一下,說是。倪大姐說:“那你快點走。禁衛軍猜到你要去神女峰了,正派人過來攔截呢,要是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烈平疆大吃一驚:“大姐,您這是……”


    倪大姐搖頭,說:“我奶奶是虎族人,她一直說,搬去西境的烈氏虎族宗室總有一天會迴到發源地取迴東西的。至於取迴什麽,我想,宗主您心裏一定有數。現在,就請您快點出發。卜唿肯定是有什麽辦法,她一向很有辦法,說了您別驚訝,她可是樂正宗室,不過隱姓埋名浪跡天涯,現在是沒有什麽人能探知她的動向了。看在她好心收留你,我覺得她應該是想幫你一把,你就信她一迴吧!”


    烈平疆忙點頭,向倪大姐行禮,匆匆離開。河邊有幾個小小的身影在相互追趕打鬧,男孩們的笑聲銀鈴一樣好聽,他們相互親昵的叫喚,那純潔不染的聲音美的就像天籟。他沿著孔雀河慢慢朝北走,在朝陽照射下霧氣還未完全散去,呈現一種半透明的乳質感。他感到自己全身穿過這半透的霧氣,水氣沿著麵頰輕輕擦過,濕潤又有點瘙癢,就像牙牙剛洗過還沒曬幹頭髮的時候悄悄來到他午睡的走廊上,在他身邊俯下身來,那頭髮便快速地掃過他的鼻樑和嘴唇。他突然心裏湧起一陣難以抑製的痛苦,下意識按住胸口,慢慢走著,喘著氣。烈平疆是多麽熱愛他的同胞啊。那個同胞、妹妹、情人、妻子,她已經構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牙牙的生命是他的另一種形式,他們一命二體,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和對方兩個人過著日子,牙牙的生命也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生活也就是牙牙的生活。既然是這樣,人們為什麽要把他們分開呢?不對,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同她分開的。他必須到達神女峰,取迴那裏供奉的寶物,然後徹底了結這滿身血汙的家族。


    他想起那個寶物,那是一把刀,是真正不負“賀敷”之名的神話之刃。那就是真正的賀敷!他繼承宗主位置的時候,父親曾經給他講過。父親說,薑賀敷體內的那把刀是他,烈見庭,幫薑火銘放進剛出生的薑賀敷的身體裏的。那不過是玄武破滅道的反解,最重要的是,那把刀是薑火銘用皇室拿出的“賀敷”斷片打造的,而皇室珍藏的“賀敷”其實並不是賀敷,而是“煉銀”。也就是說,薑火銘拿著煉銀的斷片,心知肚明,卻用自己的血澆築了一把堪比“賀敷”的新賀敷。這把以贗品為骨架的刀在薑賀敷身體裏浸潤多年,終於爐火純青,性能已經不亞於當年的第一把“賀敷”。這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神話,用第二個薑賀敷的血肉養育的“賀敷”刀,在烈平疆的成年禮上所有人都見證了它的威力。麵對其他家族家神的威脅,一個並不懂得武道的刀匠拿著賀敷隨手一揮,就擊敗了來勢洶洶的家神。烈平疆不知道這把賀敷能不能與自家家神對抗,保險起見他還是要去神女峰。再說了,要藉助薑賀敷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標,多少讓他內心不甘。


    薑賀敷,不知他和牙牙相處的如何?他能給牙牙帶去滿足嗎?他不會對牙牙太粗暴吧?烈平疆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薑賀敷那雙長滿老繭的大手,他身材修長但是十分結實,站立如鬆,手臂有力,這些都是雄性特徵明顯的標誌。烈平疆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不知走了多久,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橋邊,便隻好靠著扶手休息,等待樂正卜唿出現。


    這時候,沿著大道,有一個頭戴鬥笠但是身穿樂師深色華服的身影走了過來。他心想那可能就是樂正卜唿,便直起身子等她走過來。那身影逐漸接近石橋,薑賀敷才發現這個樂師比卜唿個子更高,而且明顯是個男人,隻好退後幾步站在橋頭一邊,看著樂師慢慢走過。樂師走過他麵前,抬腳登橋,忽然轉過頭,一手稍稍抬起鬥笠。烈平疆看見他臉上的繃帶,驚奇地想,難道樂師為了提高聽力還會刺瞎眼睛嗎?這時候樂師已經掀下鬥笠,凜然站在他麵前了。


    “你為什麽在這裏?”樂師的聲音微微顫抖,但是毫無威脅之意。烈平疆兩肩輕微地抖了一下,想要後退一步,可身後就是橋頭飾柱,於是把手摸上刀鞘。烈安東站在他麵前,滿臉憤怒。他不可能真正原諒烈平疆,他是公然搶奪他妻子的男人,他濫用自己的宗主地位殺害無數親人。一個時辰前在樂正宗室園林裏,樂正卜安原諒了烈牙疆,當時他料想自己不會再見到任何虎族人了,便對烈牙疆表示自己連同烈平疆一同原諒。可是,就短短一個時辰之後,他就再次見到了烈平疆,一見到他的臉,烈安東就知道隻有這個男人,他連做夢都想要將他千刀萬剮,為親人和自己的榮譽復仇。


    一個時辰前,家裏接待了薑賀敷和烈牙疆,兩人說是要離開孔雀城繼續向北前行,卜唿便差遣卜安先到孔雀城北門內的上城區石橋邊為兩位貴客預定船舶。這時烈平疆反問他:“你為什麽在這裏?還有,你為什麽迴歸母族,改做樂師了?”


    烈安東怒從中來,說:“還不是因為你!如果我想要活下來,就隻有放棄一隻眼睛,這樣我也和軍籍永遠無緣了!因為你,我失去了一切,連牙疆也被你搶走,即便我想要保有虎族人的身份,這個家族給我帶來的也隻有喪失親人、妻子和所有臉麵的恥辱!”


    烈平疆反駁他:“當你想要逼迫牙牙露出真麵目的那一刻起,在我心中你就不是虎族人了!到現在了你還想要以牙牙為擋箭牌捍衛自己的清高嗎?你愛過她嗎?你有把她當做妻子看待嗎?”


    烈安東冷笑一聲,說:“您可真了不得,既把她當姐妹,又把她當妻子。反正我可做不到。”


    烈平疆被他這麽一嘲諷,不知為何耳朵竟然發燙了,隻好硬說:“我們的結合符合家族律法,你是插不上嘴的。”這時,他隱約聽見道路那邊傳來叫他名字的聲音,便轉過頭:“牙牙!”


    牙牙甩下身邊的兩人,朝他跑來。他滿心歡喜,完全忘卻了自己放棄一切挑戰家神的決心,迎上前張開雙臂把她摟入懷中。他低下頭吻她,吻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薑賀敷和樂正卜唿走上來。卜唿抬起手擋在自己麵前,好像是厭惡正午的太陽,樂正卜安走過來,臉色僵硬。卜唿問他:“船定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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