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神的出現總是伴隨血光和災難。但是,就在這一次次的恐懼和災難之中,他們的感情逐漸深厚,直到如今這樣隻得以身相許的地步。家神的出現是他們的鵲橋,他們的婚禮在血紅色的天空和漆黑的陰霾下舉行。他明白了這一切的昭示,也熟知家神的能力。方才家神提到了他的晚年,這意味著這一次遠不是他生命的最後一程。他會存活,他會迴到牙牙身邊,隻是晚年是否會如家神諷刺的那樣淒冷,他決意自己把握。


    20、


    下雨了。雨水清澈而飽滿,沒有仲夏雨勢的粗暴,也沒有初春的小氣。這是一場成熟而穩重的深秋之雨,不因微風而傾斜,也不因雲朵聚合而虛張聲勢。孔雀河邊的三層小樓上,木窗用支架撐出窗外,雨滴沿著平斜的窗戶一滴一滴落在河邊空蕩的街道上。


    烈平疆醒來之後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保持著睡姿,兩眼專注而空洞,全身上下因保持同一姿勢過久帶來的酸痛慢慢侵蝕著他的四肢。他迴過神來,稍微移了一下身子,側躺著繼續看窗外的雨。這是他與烈牙疆分離的第三天,他本想要繼續趕路,可是家神一直在他耳邊挑撥不斷,惱火之中他不斷使用“時間禁錮”咒文,不知不覺中體力消耗殆盡,最終累倒在孔雀河邊。他記不得是誰帶他進入這河邊小樓了,他現在躺在這緊貼窗戶的小床上,輕紗做成的床簾外也沒有什麽動靜。他稍微抬手掀起床簾,就看見房間中央的小桌上放著一杯水和稍許幹糧。他便用盡全力坐起身,去拿食物。


    家神不在了,他心頭倍感輕鬆。家神來臨時雙手放在肩頭的壓力也消失了,現在除了肚子比較餓,其他的一切都非常順意。他吃過東西,將床簾拉開,就在床邊坐著,聽雨打窗欞,慢慢思索自己的去路。


    想著想著,他突然抬頭環顧,才意識到這房間的簡陋。四周牆板全是木頭,有些地方油漆還沒有掉,而其他地方連木頭都腐朽了;家具也隻有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個矮腳櫃,椅背上掛著他的毛皮外衣,櫃頂放著脂粉妝飾,至於他的刀,被精心安排在牆角躺著。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睡在一個女人的房間裏。再迴頭看看這張床,床簾是淡綠色的紗,床上小小枕頭,一個圓枕挨著牆靠著,被麵花紋出奇的精緻,是繡成的芙蓉圖。他心下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身上這麽髒,把別人的床榻弄髒了,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


    於是他拿過刀來握在手裏,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但是現在不辭而別顯然不可能,便細細擦拭刀鋒,如此專注以至於黑夜降臨都沒有使他轉移注意力。樓下的歌聲笑聲響起來了,雨慢慢停了,樓下街道上也漸漸堆滿了人。絲竹管弦不斷演奏,踩著格外雅致的拍子,配有清越柔美的歌聲。他知道這就是孔雀城無疑,便從窗戶向外望去。孔雀河上畫舫來迴□□,每一艘都燈火輝煌,船上歌女穿羅披紗的身影、琵琶女整齊的坐列,從三樓都看的清清楚楚。樓下的歌聲慢慢蓋過了一切聲音,隻聽那個出色的女聲唱著“月冷龍沙,塵清虎落”,他驀然想到,這裏是北疆的第一城鎮,帝國邊疆的明珠,如今的繁華都建立在過去荒野橫屍的基礎上。過去他就聽過孔雀城裏有人慾修建房屋,挖地基的時候挖出殘破刀劍的傳聞,這更加證明了這裏本是刀兵之地,是戰神接管的領域。如今,樂正宗族統治著孔雀城,他們指尖每每觸碰琴弦,就像京城裏皇帝的唇髭稍稍一動,引發無數的奔前走後。


    可是他思緒一轉,馬上想到:牙牙也在這個她夢寐以求的城市裏嗎?如果她在,她去聽樂正樂師的演奏了嗎?頓時,腦海裏全是牙牙的身影,他閉上眼睛都能想像出牙牙站在他麵前的樣子。他慢慢伸出手,好像摸到了她柔軟的長髮,好像摸到了她的小手,好像摸到了她的佩刀。她慢慢蹲下來,好像是要說什麽,他一睜眼,她就不見了。


    房門前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看向那邊。門開了,一個女子滿麵疲倦地走進來,隨手摘下固定髮髻的髮簪,瞬間那瀑布一樣的濃密長發傾灑下來,那洋溢著青春之活力和世俗之豐滿的頭髮一時間叫烈平疆看呆了。他和牙牙都屬於頭髮清疏的類型,雖然發質纖細柔軟,但是從來沒有變厚,隻是日復一日地向發尖延長,最終紮起髮辮來,清爽飄逸,有隱士風雅。他一向喜歡牙牙那樣的頭髮,甚至很迷戀地把臉埋在其中睡覺,但是今天受到新的美感衝擊,他不禁萌生了“原來這樣的頭髮也很漂亮”的想法。


    歌女問:“您休息的還好吧?”說罷,走到桌邊,把碗碟收起來。烈平疆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著吃東西,忘記了餐具的事情,不禁有點臉紅。歌女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笑著說:“哎呀,男人總是一副大爺樣,早就習慣了。您別客氣,隨便休息。”


    烈平疆連忙為她的出手相救道謝。歌女這迴倒是微微紅了臉:“不過是人之常情……”這樣對話之下,烈平疆便問她姓名。歌女說:“我是樂正旁族,叫卜唿。”順便也問烈平疆姓名。見他麵有難色,她就善解人意地點頭,不再問了。


    烈平疆朝窗外望去,夜已經深了,孔雀河上的畫舫也消失的一幹二淨。街道上陸續傳來人們道別的聲音,其中有一個男童一樣清亮的聲音喊道:“先生,明天見!”他不禁有些詫異,便向樂正卜唿詢問。卜唿說:“這是傳統的一種……漂亮的男孩也是很重要的優伶。至於我們,不過是比那些有天賦的孩子們多一些技術罷了!不過,那個年紀的男孩子,嗓音真是好聽,


    我們平時都爭著要他們給自己的演奏伴唱呢。”


    卜唿卸下妝容和周身飾品,看起來是打算睡覺了。烈平疆連忙從床邊站起來,她擺手:“不要緊。這床足夠大,不介意的話我們分享這張床吧。”


    烈平疆有點介意,但是看她十分大度,便也不好說什麽。於是兩人並肩躺在床上,烈平疆望著窗外星空,考慮著自己的行程。


    這時候卜唿用臨睡人特有的輕柔聲調問他:“您有什麽打算嗎?是要在孔雀城留幾天?還是明天就走?”


    烈平疆覺得這姑娘問話真是恰到好處,善解人意,迴答說:“我明天就走。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不留下來嗎?孔雀城可是樂師之城,在這裏,舞台上、歌曲裏的事情都可能發生。一見鍾情、宿敵初逢、親人重聚、破鏡重圓,這些事情每時每刻都在我身邊發生,”卜唿閉著眼睛,用幾乎要睡著了的聲音說道,“所以我一直覺得,孔雀城就是一座機遇與夢想之城,隻要你願意把自己安置在這河邊的一角,慢慢等待,思考,求索,那麽就會有機會和答案。”


    烈平疆覺得有些睏倦了,閉著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沉入深深的睡眠,但是那聲音清晰無比,說理充分,讓人信服。他想著:“要不要在這裏停留幾天呢?萬一牙牙也在這裏……”一想到牙牙,他心頭湧起一種難以言狀的甜蜜與溫柔,仿佛是全身被牙牙的頭髮包裹起來,而她細嫩的皮膚壓在自己身上。她就這樣輕巧地伏在自己胸前,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半睜地望著他,含情脈脈。他忽然全身上下的警戒都鬆了,仿佛自己真的迴到了家中,在一個陽光充足的下午,他和牙牙兩人坐在庭院邊。家裏隻有他們兩人,其他人全部神秘蒸發,他們倚靠在一起,不管衣衫淩亂,隻做著能夠拉近兩人距離的事情。他們甜蜜地親吻,把身體貼在一起,頭髮交纏在一起,他們麵對麵躺在庭院邊的走廊上。啊,他不該離開牙牙!他猛然想起,他和牙牙已經分開了,牙牙在薑賀敷手裏,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就算薑賀敷想要和她親熱,她也不會推辭吧?他知道會這樣的,因為牙牙體內有什麽東西在熊熊燃燒,如果不讓她戰鬥或者專心做一件事,那火就會讓她焦躁。或者,這種時候她就會選擇一個發泄對象,或是與他戰鬥,殺了他,舔他的血,或是在床榻上和他翻覆,把自己的精力消耗出去。他從他們第一次起,就深切體會到這一點,但是他沒有滿足過她的願望。他們逃出祖宅之後,一路上總有事情做,但是在船上閑下來之後,牙牙明顯的開始精力過剩,所以才會主動提出捕魚。因為,除了捕魚,還能做的事情就隻有夫妻之事了。那時候,烈平疆沒有那種欲望,也主動無視了牙牙的需求,現在想起來他還是覺得愧疚。現在,他是把牙牙拱手奉送給了薑賀敷,他倒不擔心薑賀敷對她的待遇,隻是略微擔心牙牙會不會不適應他。他憑自己對老薑的了解,總覺得他在床上會是個粗暴的角色。他自己向來是很克製的,畢竟牙牙是他同胞,總是小心翼翼,害怕使她受痛,哪怕牙牙抱怨他不配合,他也絕不做出格。但是薑賀敷就不好說了,在他眼裏牙牙和其他女孩沒有什麽區別,如果牙牙表現的欲望強烈,那他恐怕也會越發大膽吧。烈平疆心裏是有些介意的……他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心愛之人被其他男人睡了這件事,隻是害怕牙牙在迴到他身邊之前改頭換麵,一旦她習慣了那種粗暴的親熱方式,他也就不得不改變,到時候若是真傷了她,他不得斬首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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