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霍地明白了。他突然感覺世上隻剩自己一人,其他人,統統都是牙牙的敵人。他倏地轉頭看向安東,厲聲質問:“那杯酒裏是什麽?”


    安東平靜地看著他:“隻是普通的烈酒而已。對於任何人,都會有激怒的功效。”


    “那三人事先與你們串通好了對不對?”平平咬牙切齒。


    “何謂串通,宗主?根本不是。這是明擺在檯麵上的事情。若不試一試牙疆,皇帝陛下怎放心讓她坐上戰神神座?”安東微微眯著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場上鮮血橫流的牙牙,似乎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所以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來看她輸掉的嗎?”平平暴怒,幾乎要掀掉桌子。安東卻不慌不忙,抬手按住平平的袖口:“宗主,牙疆這不是還沒輸嗎?”


    平平癱軟下來。的確,如果牙疆在這種情況下都能扭轉局勢打敗林和李的話,就恰恰能證明她的不正常。最可怕的情況就是,牙牙被他們徹底激怒,暴露出她那副不像人類的樣子來,那無論平平怎麽解釋牙牙都脫不了身為“敗血”的懷疑了。平平寧可牙牙輸掉比武,也不想讓別人懷疑她,更害怕——


    “你在害怕我嗎,宗主?”那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正堂中央的朱紅橫樑和黑瓦間裊裊盤旋上升,繞著立柱悠然迴旋,好像一曲來自遙遠山區的歌唱迴響。平平渾身一顫:家神來了!


    他注視著牙牙,努力想要控製自己的情緒。家神卻十分愉快,在他耳邊輕輕哼唱起虎族族人還住在山林裏的時候,孩子們最喜歡的歌謠來:


    老虎,老虎,


    老虎的獠牙,


    老虎的利爪,


    老虎的黃眼睛。


    老虎,老虎,


    吃掉了爸爸,


    吃掉了媽媽,


    吃掉了兄弟姐妹。


    老虎,老虎,


    我和老虎是好朋友。


    老虎,老虎,


    是我的好老師。


    平平聽到毛骨悚然,眼睛不敢離開牙牙。他現在明白了,這場比武沒有結局。如果牙牙輸掉了,她會被林李二人重傷,以致未來再也不能走上比武場。如果她贏了,她會被家神以正義之名製裁。


    牙牙忽然大吼一聲,暴怒的雙瞳旁有什麽黑色的斑紋在蔓延生長,一直將她的額頭布滿,模糊地勾畫出老虎的“王”字。林、李二人慢慢退後,舉起手中的刀。牙牙忽然蹬地,整座武殿幾乎晃動了一下;下一秒她出現在李的背後,李緊急發動梁氏術式進行空間變換,但是由於詠唱時間嚴重不足,他隻移動了一米。牙牙直接抬手把刀朝他投擲過去,李被擊中在背心,整個人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痛苦地失聲大喊,隨即口中血沫噴湧而出,滿地鮮紅。林無暇顧及胡,隻能迎戰。牙牙雖然放棄了武器,但是她還可以用伏龍道。她左腳剛剛抬到空中,林就發了狂一樣衝上來,刀光閃過,牙牙飛旋著身體躲開,那烈焰一樣的紅色髮帶與漆黑略有波浪的飛舞長發交纏著在刀光中穿過,牙牙還是躲閃不及,隻得放棄半截秀髮。她站穩腳跟之後就迴頭瞪視林,臉上的虎斑像植物根脈的延伸生長一樣逐漸茁壯,變得越發清晰,兩眼已經失去人性,黃色的細縫樣的瞳孔裏,藏了一隻熬過了整個冬天的漫長風雪後首次狩獵的猛獸。這野獸就要跳出來了……平平幾乎不敢看下去,他隻感覺家神的重量緊緊壓在肩上,讓他痛苦地幾乎抬不起頭。他左手摸上刀鞘,下定決心要打斷這場戰鬥,但是又無力拔刀起身,因為家神把雙手同時放在他的肩上,仿佛毫不經意卻又充滿惡毒的刻意,向他持續施加著來自家族全部人的期許和長久歷史傳統形成的沉重壓力。這就是家神審判係統!以正義與秩序之名將烈氏虎族人牢牢綁縛,以絕對冷麵和公正處理家族中的敗血——也就是失控的優秀返祖。家神的毫不留情讓剛剛成為宗主的平平感到極不適應的重壓,他幾乎喘不過氣,更無力阻止事態的進一步發展了。


    牙牙看著林,林也看著她。她忽然發力,抬起手臂擋下林的刀擊,經過伏龍道和血統爆發的加強,她的肌肉已經鋼鐵一般堅硬。即便如此,林的佩刀還是割開了她小臂上的細嫩皮膚,霎時間雪白的綁帶上紅蓮璀璨綻放。她並沒有在意傷勢,輕輕將手臂向身後一甩,哪怕那血珠揮灑滿地。海棠花瓣一般灑落的血珠還未落地,她就側身超過林的刀鋒,負傷的右手硬是將林持刀的右手手腕掰向另一側,隨即左手握拳狠狠擊中林的臉頰。這完全是用蠻力完成的憤怒一擊並沒有使用伏龍道,但在旁人看來,這一擊的重量就像是她卯足了勁發動了伏龍道一般。林趔趄後退,丟下手中的刀。已經山窮水盡,他要發動林氏陣式了。


    平平知道林氏陣式向來以變幻莫測而出名,布陣方法神鬼莫測。即便林現在突然發動陣式以表明自己早就布好了陣,平平也毫不驚訝。事實上,平平猜對了。林突然抬手,武殿地麵開裂,牙牙幾乎站立不穩,隻好單膝跪下保持平衡。隻見林手指牙牙,牙牙腳下的地麵忽然裂開,牙牙跳到空中,單手吊在武殿橫樑上觀望。平平這時候忽然明白了——


    林的確掌控了布陣空間裏所有客觀物理物質,但是他的陣式沒有包括武殿的屋頂。平平抬頭,注意到了貼在橫樑下方的經文紙條。牙牙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毫不驚慌,也沒有破壞陣式的意思,她隻是用吊在橫樑上的那隻手把自己往上一甩,那一瞬間她右手手臂上沾滿血汙的綁帶鬆開了,紅白相間的綁帶旋轉著翻飛著落下來,就像青天下長風中自由變幻的彩雲落霞。她輕盈的腰身將雙腿向上翻抬,用層層綁帶加強保護的腳背幹脆利落地踢破了武殿屋頂。霎時間,碎瓦飛雪一般落下來,數以千計的碎片包裹在牙牙周身,就像當初那漫天竹葉包裹著爺爺的身影一般。知道將會發生什麽的平平心灰意冷,兩手捂住臉。這時候,相比認輸,表現的勇武更會毒害牙牙的生命啊!


    那些瓦片突然停止了下落,在牙牙身邊編織成美麗的立體圖形。那是一個以正四麵體為基礎構架起來的複雜形狀,牙牙倒掛在橫樑上,正在圖形中間,就像是指揮這些碎瓦的將軍。林驚呆了,沒想到碎瓦還能成為她的武器。


    首發出擊,林不顧一切地擋了下來。隨後,千塊碎瓦一同攻擊,林慌忙閃身,卻被從後方攻來的碎瓦擊中,倒在地上。牙牙從橫樑上跳下來,冷眼看著林的屍體被打的千瘡百孔,長發和正紅髮帶被吹進正堂的微風輕輕抬起,那一刻她美的驚世絕倫,就像一個真正的戰神在用默默憑弔死去的對手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必然勝利。在場的人全部保持沉默,皇帝也沒有說話。


    家神的手輕輕離開平平的雙肩,朝牙牙伸去。平平不顧一切地站起身,翻過桌子朝牙牙撲過去。家神慢了一步。平平把牙牙擋在身體下麵,拔出佩刀直指家神的方向,喉嚨裏仿佛驚雷滾動,猛虎一樣咆哮嘶吼:“你再接近一點試試看!”


    家神停住了。他顫顫巍巍地、像一個對兒孫失望透頂的老人那樣,用充滿指責和絕望的語氣說道:“宗主啊,把烈牙疆給我吧……求您了,把烈牙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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