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薑家來求親,蘇勝雪就被指上去了。


    蘇九奶奶各種不願意,妾室好歹同一個院子,能見見丈夫,兼祧之妻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見丈夫三次,蘇勝雪倒是肯,條件跟當年的蘇六娘一樣。


    要薑家給一千兩,要蘇家給母親休書。


    同樣的事情又來一遍,兩家都熟門熟路,錢給了,休書給了,蘇九奶奶成了金大娘,跟阮大娘住在對門,一日春晴好日,薑少齊便帶隊來迎娶。


    薑家是很重視這門親的,花轎是紅絲彩結的八人大轎,一路敲鑼打鼓也沒停過,幾個婆子沿路發糖果,小孩歡聲不斷,熱鬧得不行。


    迎親大隊接到新娘子,蘇家在門口放完鞭炮後,大隊人馬便迴頭往薑家走,卻沒想到經過雙喜橋時,吹來一陣怪風,風勢極大,不但把薑少齊吹落馬,還吹落河,蘇勝雪也是連人帶轎翻倒在地,滾出轎子後,跟著幾個吹吹打打的一起被吹入河中。


    那河不深,掉下去不過皮肉痛,就連老嬤嬤都能自己脫困,蘇勝雪自然早就爬上來。


    雖然不過是個意外,但感覺就是不太吉利,薑少齊推說落水有些受寒,當晚並沒有到她的房間,之後也一直沒有來。


    春去,夏至。


    夏末,秋來。


    她嫁進薑家已經半年,薑少齊就是有辦法各種推托,不是身體不適,就是想起來外頭有事,每次薑老太那邊派人說讓她準備準備,晚一點薑少齊就會派人來說讓她不用準備,蘇勝雪覺得他應該就是迷信吧,迎親當日發生那種事情,的確容易產生不好的聯想,所以薑老太也拿他沒辦法。


    而每天早上去薑老太的喜福院盡孝是女人的事情,老爺少爺都不會出現,所以她一直沒見過丈夫。


    薑家上上下下的人看她的眼光不是同情,就是嘲笑,身為二奶奶卻得不到一點尊重,說白了是很可憐的,但她自己想得開,同情就同情,嘲笑就嘲笑,大宅深院,這兩種情緒都不會危害到她。


    她名義上的婆婆,血緣上的姑姑蘇六娘,原本還擔心她憂慮,後來見她是真的不介意,倒是放心許多,「薑老太人好,大嫂也算寬厚,如果不介意太過清靜,薑家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


    蘇六娘說得婉轉,但蘇勝雪當然明白,意思是:隻要她不介意獨守空閨,薑家有錢,人口單純,日子其實好過著。


    薑少齊的嬌妻美妾,瞧她這二奶奶連丈夫的麵都沒見過,大抵也都隻會笑笑,不會來找她麻煩。


    現在薑家還是薑老太掌鑰匙,說真的,薑老太對她們是很好了,吃穿用度跟大房都一樣,而且蘇六娘每天都會去祠堂念祈福經,薑老太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蘇六娘一做十幾年,更覺得這媳婦懂事又乖巧,又見蘇勝雪對於被冷落之事並不吵鬧埋怨,十分滿意,時不時還會賞些吃食過來。


    「六姑。」與花院基本上就她們姑侄,沒外人,蘇勝雪習慣喊舊稱,「其實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薑少齊來不來無所謂,反正,我也隻是想平安度日。」


    「怎麽能直接指名道姓呢,就算不來,也是家中大爺,給人聽去多不好。」


    蘇六娘過門時,帶著一家陪房,現在七口人,蘇勝雪由於母親當年怕被趕,自願降仆婦,所以她過門時隻有兩個貼身丫頭,除此之外,與花院中的其他嬤嬤丫頭,都是薑家的。


    蘇六娘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人拿著薑老太的賞,有人拿著大太太卓氏的賞,也有人拿著柳氏的賞,薑起的秦姨娘,趙姨娘,薑少齊的青姨娘,恐怕也都多少有收買,即使隻是說說話,都要很小心。


    「我懂六姑擔心,不過我們現在在亭子裏呢。」蘇勝雪一笑,「綺娘跟如月又是我們各自帶出來的,不用怕。」


    蘇六娘見她笑起來如牡丹盛放,又想起薑少齊對她的態度,心生憐惜,「放心吧,大爺能推幾個月,但最遲年夜飯也要一起吃,到時候見了你的容貌,肯定會迴心轉意的。」


    「我都說不在意了,其實他不來最好,」蘇勝雪頓了頓,「我煩死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逃出蘇家,不想再來一遍。」


    蘇家人口多,祖母又不懂掌家之理,整個家裏亂七八糟,就連嫡子的庶子,庶子的嫡子,何者身分為尊都能吵鬧不休,幾個院子互相陷害不說,就連他們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寧。


    她爹吃喝嫖賭就算了,有一次被追債得打得半死後,居然領人上門,想把當時才十歲的她拿去抵債,她娘發現後又哭又喊的,從院子一路拉扯到角門,而她明明看到有婆子去通報,卻沒見祖母派人過來阻止,後來賭場的人拉過她仔細看了容貌,大抵是嫌她年紀太小,放了一馬。


    事情就是這麽荒謬,她的親生爹這麽狠,她的嫡祖母這麽冷淡,除了愛她的母親金氏,唯一有良心的居然是賭場收債的。


    自那次後,金氏怕得不行,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把她帶在身邊,就連睡覺也摟在懷裏,即使如此還是時時驚醒,隻有她爹因為欠債失蹤時,母女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院子裏是這樣,院子外也好不到哪去。


    宅子裏有堂兄弟,還有再從兄弟,每個院子都窄得不行,就他們這邊,他爹沒出息,丫頭見到都躲,完全沒有姨娘庶子,院子人少舒適,倒是讓幾房堂嫂跟再從嫂子忿忿不平,幾次提出她們應該直接搬去幾個老姨娘們住的院子,把這邊讓出來才對。


    然後由於人多衍生出來的問題就是亂。


    宅子裏無時無刻都有誰的親戚,誰的朋友,到底從哪冒出來的,也沒人知道。


    有一次,因為守門婆子去茅房,有人誤闖進來,見了她之後一直說想收為平妻,蘇勝雪簡直傻眼,這人到底是誰啊,怎麽進來的。


    後來才知道是八伯父的一個朋友,那人居然厚顏無恥求到祖母那邊去了,願給聘金三千兩,也不看看自己都有花白胡子,而她才十三歲。


    祖母沒答應不是因為她有良心,而是蘇勝雪聰明,她讓奶娘去跟幾個碼頭魚婦閑聊,說蘇家要沒落了,庫房已空,打算把孫女兒嫁給張老爺當平妻,好賺取聘金,據說張老爺原本還不太願意,蘇大太太哭求說看在兩家好歹有點交情,請張老爺娶了,讓江河日下的蘇家能夠緩口氣。


    碼頭清點魚貨時人多多啊,一聽八卦,耳朵能多開就多開,才幾天就傳得沸沸揚揚,蘇大太太一聽都快氣瘋了,她即使想要那三千兩,但如果婚事成了,不就代表蘇家真的賣女求金?是故雖然心疼那三千兩,也隻能拒絕。


    蘇勝雪在那種地方活了十六年,真的是很累,所以當知道祖母把她推出來做兼祧之妻時,她是挺高興的。


    蘇家每個婆婆都虐媳婦,立規矩那些都算小事,動輒跪祠堂,不給水不給飯,等婆婆想起這件事情,媳婦才能迴去,媳婦迴去,自然拿姨娘撒氣,而且隻會更重,不會輕,看得她害怕,萬一自己將來也遇到惡婆婆該如何是好。


    若嫁入薑家,六姑就是婆婆,她肯定不會被虐。


    再者,薑家人太少,二房地位又低,沒男人的院子不會有爭產問題,不會有人來為難她們,她隻要規規矩矩不犯錯,日子可以過得很悠閑。


    最後,那場怪風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肯定是老天爺看她過得辛苦,所以送來一陣福風,讓薑少齊以為她命中有衝,可不,在蘇家,她跟母親一夜要醒上幾次,但到了薑家,調適好之後,每天都一覺到天亮。


    可是如果薑少齊來了,她就有了「夫君」,得彎腰屈膝,得輕聲細語,得好好伺候,想想都累。


    萬一得了寵,那就更累了,柳氏跟青姨娘肯定會開始對付她,清靜的好日子從此不再。


    若她是嬌寵長大的貴女,肯定想要一家和樂,兒女笑聲,但她不是,她真是在步步驚險中長大的,總是有人想賣她,月銀一年一年降,每迴好不容易存上一點銀子,她或者母親就會有人生病,買個幾次藥,荷包中又什麽都沒了,有記憶以來,就是過得窮困又危險。


    她不像其他堂姊妹對成親還有幻想,以為自己能靠著大婚轉運,將來會有好夫婿,好兒女,兒子將來還能科考給她掙誥命……


    她覺得人還是要腳踏實地。


    真不需要丈夫,也不需要孩子,她隻想好好喘口氣——她的親爹不像話,幾個叔伯個個軟弱無用,堂兄弟們更是另類的青出於藍,一個比一個懶散蠢鈍,什麽都幹不了,不是跟母親及祖母要錢,要不然就是逼妻子從嫁妝中拿些東西給他,還冠冕堂皇的說,這叫出嫁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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