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宋國使者,李叢益便也踏上返迴宣州的路程。


    來時三艘船,去時卻不止三艘。


    李叢益在金陵官辦船廠買的是兩艘五百石的船,不算大船,但也不能算小船。而這次李叢益發現,船隊裏多了數艘二三百石的小船。便問杜成蔭怎麽迴事。這次,李叢益把許士鳴丟在金陵,主要是金陵這邊得有人盯著,而杜成蔭來了金陵挺長時間了,要先迴趟宣州,著手把產品線再梳理一番,同時把物流再精細規劃一番。


    船隊裏多出來的是香蓮船幫的船。香蓮能夠在丈夫去世後,把一個船幫維持下來,還能頂住吳開的騷擾,當然不是普通之輩。這次難得的遇上江國公的大腿,香蓮便決定要抱住。


    香蓮倒沒有冒失地去江國公府。找劉載打聽了情況下,便去宣州商貿,找著了杜成蔭。香蓮船幫的船隻不大,在長江上運貨稍顯不足,但在水陽江上倒是正好。杜成蔭便靈機一動,這香蓮船幫便是掛靠在宣州商貿下邊的船隊了。這次香蓮船幫是空船到采石,裝上鐵礦石後,再運往宣城;之後在宣城裝上煤炭等貨物運往金陵,此後便往返於宣城和金陵。雖然還需要雇傭張氏商鋪的船隊,但有自家船隊總要方便一些。


    這種事,李叢益知道就行了,也不細究。隻是和許美蘭商量,等自己的財政狀況略有富餘,再抓緊時間從金陵船廠再買些船。等到宋伐南唐,到時南唐水師損失慘重,再從金陵船廠買船就難了。


    等杜成蔭離開,許美蘭便調笑道:“聽說香蓮幫主雖說黑了些,也是個大美人……”


    這意思倒是說因為香蓮是個美女,李叢益才出手相助的。這世上總有些人嘴太碎,莫非是胡元這廝?李叢益在心裏腹誹,倒讓正在船頭欣賞長江美景的胡元無端打了個噴嚏。


    李叢益當然不會承認:“她那胳膊跟你的腿一樣粗,和另一個幫主比拚拳頭不落下風……”


    許美蘭聽了直咂舌,睜著雙大眼睛:“大人可不要騙奴……”


    逆水行舟,便需借風而行,風向也不利,風帆便需時時調整,倒是香蓮船幫的小船速度更快,不多時便超過李叢益的大船。打頭的一艘船上,船頭站有一人,一身短打裝扮,立在船板上。臉蛋看不分明,但身材雖說略顯健壯,也是胸是胸、腰是腰,遠看也是一個美女。香蓮看那大船的二層船艙窗口,有兩人正朝自己望來,其中一人依稀便是江國公,邊上一個估計便是江國公的美婢。兩船相隔也有大幾十步遠,當下也不搭話,便隻是遠遠一作揖,接著便漸行漸遠了。


    許美蘭不由嗔怪道:“大人這掙著眼睛說瞎話的本領還真是挺高超的……”


    ————


    到了采石,李叢益便停下來不走了,一行人直奔廣濟教寺而去。


    得知江國公途徑采石,順路來廣濟教寺拜佛,主持妙理法師自然喜出望外。


    當年樊若水在廣濟教寺當了近半年的和尚,深受主持妙理法師的關照,才得以在采石江麵測量水文,具繪圖形。也是在妙理法師的支持下,由樊若水主持建造了臨江石洞石塔。


    之後樊若水潛往汴梁,又參加宋國科舉而得進士。在宋國皇帝趙匡胤的要求下,李煜客客氣氣地把樊若水家族三十餘人送往江北,但南唐官府對於樊若水的態度可想而知。


    樊若水在廣濟教寺當了半年和尚,又捐了大筆錢財興建石塔,這事兒掩蓋不得。雖然對於樊若水的打算並不知情,但官府對於廣濟教寺的支持也是一落千丈。這不支持,便是約束,廣濟教寺的信眾以捐獻寺田為名行偷逃田稅之事,便不好辦了。便是廣濟教寺原本的寺田,也被當塗縣盯得緊緊的。


    妙理法師幻想著通過江國公來改變當下的被動局麵,但他哪曉得這事情隻會更壞。


    廣濟教寺其實大有來頭,是最古老的佛寺之一,隻是居於戰略要地,屢毀於戰火。此時廣濟教寺正是繁榮時,依著翠螺山而建的三進式四合院裏,四大天王殿、韋馱殿、大雄寶殿、觀音閣、禪堂、法堂、客堂、齋堂等一應俱全。


    李叢益挨個殿上了香,又獻了香火錢,妙理法師便請李叢益到客堂小坐。


    甫一坐下,李叢益便道:“本公近日夜間多有夢見臨江石洞石塔石佛,心有所惑,故來貴寺拜佛。”


    妙理法師一聽,便有些心驚肉跳。隻道:“本寺在牛渚山建有臨江石洞,內有石塔石佛,這都是信眾所捐建。不意竟與江國公生出感應,許要作一場法事,再誠心問佛,或有所得。”


    李叢益點點頭,“煩請主持帶本公前往一觀。”


    於是妙理法師頭前帶路,領著眾人到牛渚山的臨江崖壁處。


    李叢益一看,果然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聽鄭德水描述與親眼所見,感覺截然不同。這樊若水在牛渚山的臨江崖壁上,竟在整塊巨石上鑿出兩個石洞,又在石洞中各鑿出一座直徑超過一米的石塔,那石塔上下俱與巨石連為一體,一看便知極為堅固。


    有條鑿出的小徑可以通往兩處石洞。樊若水為掩人耳目,還大費周章,在石洞牆壁上刻有多個佛像。有香爐中香煙嫋嫋,想來多有信眾來此。


    “可有江北信眾來貴寺禮佛?”李叢益裝作不經意的問。


    “本寺為周邊大寺,每年正月裏都有一些江北信眾渡江而來上香,平日裏或許有,這個本寺就不清楚了。”


    “樊若水可與法師還有通信?”


    聽李叢益突然問到這個,妙理法師太陽穴突突直跳:“樊施主塵緣未了,而吾乃方外之人,自是不再有聯係。”


    李叢益沉默了一會兒,道,“本公想在這裏靜一靜。”又一指鄭德水和劉載,“你倆留下,其他人且先在外頭等等。”那妙理法師也隻得和眾人一起退出洞外。


    劉載此前還覺得在長江上搭建浮橋這事不可思議,此時看到這石塔,也是覺得樊若水真是大才。“若要悄無聲息的除去此石塔,而不為對岸所疑,恐無辦法可想。”


    “若讓樊若水偵知,隻消提前準備鐵塊,到時融鐵為液,灌入這巨石岩縫中,亦可為橋樁,不過多耗數日而已。”鄭德水也道。


    李叢益不由地皺起眉頭。這石洞石塔後世應已無痕跡,否則必是一大知名景點,甚至是一個網紅打卡地了。有采石浮橋案例在前,其他地方亦能搭長江浮橋,便是采石多經戰火,估計也沒人關心這石洞石塔。那應該就是這臨江崖壁坍塌所致。


    “能不能在這崖壁上做文章?”


    鄭德水突然雙眼一亮,“屬下有個想法,或可一試。”


    待從石洞中出來,李叢益便和妙理法師道:“本公於洞中靜坐,隻覺身心空靈,似有所悟。這幾日想就在此處參悟。”妙理法師自無二話。


    李叢益便在江邊崖上搭起茅草屋,要在此處參禪。


    第二日,便有小和尚來向妙理法師報告,說那江國公大人找了工匠,竟是要在崖壁上動工,且暫封了石洞左近地方,言施工危險,不許信眾接近。妙理法師急急趕來,果然老遠便見崖壁上搭起了手腳棚,便去找江國公。


    隻見李叢益在茅草屋外看江景,見到妙理法師過來,便興衝衝地道,“本公今日妙手偶得,便想題石在此崖壁之上。法師既來,不妨指點一番。”妙理法師看桌上一張澄心堂紙上,便有詩一首,雲:


    船從山下過,直上見僧軒。


    係纜登采石,緣崖到寺門。


    短籬遮竹漾,危路踏鬆根。


    卻看滄江底,帆歸煙外昏。


    (注,此詩為宋朝梅堯臣所作)


    妙理法師無法,便隻好將江國公吹捧一番,又問:“我觀崖壁棚架,國公大人除了拓刻此詩,還要拓刻其他東西嗎?”


    李叢益道:“我昨夜於石洞參禪,心有所悟,這兩個石洞在此崖壁之上,從江上看來,便如兩個黑洞洞的大口欲擇人而噬,豈非與我佛慈悲之精神背道而弛?因此,本公想著要在這崖壁上多刻佛像,以示我佛護佑這江上船隻與旅人。”


    “善哉善哉。”妙理法師聽得如此,便放下心來,隻要江國公不搞破壞,那便隨他去好了。


    李叢益又拉著妙理法師喝茶,說禪。


    茶當然是江國公的碧螺春,煮茶用的是寺內的赤烏井水。禪當然是妙理法師來講。不過,江國公偶爾迴應一兩句,卻讓妙理法師也感覺迴味無窮。


    如此在廣濟教寺待了旬日,李叢益便要離去,又請妙理法師來崖壁欣賞。


    隻見那兩個石洞,洞口亦被稍稍拓高,便成尖頂窗式樣,又在洞口刻了一圈四四方方的雲紋,且還塗上了紅黃顏色;周邊則對稱刻有數尺高佛像十二個,眾佛像線條雖簡單,倒也像模像樣,佛像四周也刻有框架一般的雲紋,亦塗了顏色。又在左右各刻了一首詩詞,一首便是此前妙理法師見過的詩,另一首詞卻是: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注:此為明朝楊慎的《臨江仙》,為《廿一史彈詞》第三段說秦漢開場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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