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護著孫彥祥的意思挺明顯。李叢益略一思索,便猜測可能是陳喬等文臣對金陵城內神衛軍一家獨大的防備心理。


    不多時,便有護衛在附近清出一座院子來。此時金陵府尹張紹也到了,四人便於堂上坐定。今日之情形,早有人將前因後果說的分明,因此也不必問話,隻是要商量這事怎麽解決而已。


    今天這事,主要就是讓江國公消氣,隻要江國公不追究了,這事自然到此為止。


    “犬子頑劣,酒後胡鬧,衝撞了國公府貴人,我教子無方,十分慚愧。願把城西水西門附近一處上好別院獻給國公大人,供國公府貴人在此靜養,好生恢複。”孫彥祥上來便送一所大宅子,這誠意不可謂不足。


    李叢益不想要宅子,更想要銀子。但現在國事艱難,大庭廣眾之下,一眾官僚那是絕不肯承認自己有很多銀兩的,像李叢益這種家國難分的皇族自然除外。


    李叢益點頭收下宅子,但這事不想這樣算完,道:“今日這事固因孫永寧而起,不過張彬在現場所為,也是可疑。”


    張紹本不必來,但是張彬也在現場,被李叢益拘著不讓走,他便不得不來。但他打定主意,隻要今兒這事燒不到張彬頭上,他就裝死。這會眼見李叢益把火燒過來,正要張口,卻聽陳喬道,“張彬未能阻止孫永寧惡仆無故毆人,不過此本非其職責,國公大人便大人大量,不拘此節罷了。”


    陳喬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水平也是厲害。李叢益無也法,便作罷。


    眾人各自散去,陳喬卻道:“國公大人若得閑,本院倒是想叨擾一下國公,再嚐一下金陵飯店的美食。”


    美食固然可口,陳喬卻是並無胃口。


    “實不相瞞,陛下已有另選賢能知樞密院事的打算。”陳喬一歎。


    李叢益倒是吃了一驚。南唐滅亡時,陳喬徇國而死,但死前是何官職,李叢益又不是研究五代曆史的博士,自然並不知曉。但是陳喬和他講這些密事,卻不知他想說什麽,自己對李煜這位兄弟的影響力,真談不上有多大。


    不過李叢益倒是想岔了。


    “今宋國逼迫日甚,陛下也一直潛心加強武備。唯本院所慮者,一是向宋國輸供愈多,國庫便愈不堪用;二是舉國上下,便隻能依賴神衛軍,神衛軍一在金陵、一在湖口,然則長江沿線千裏,僅此兩個支點又何如能夠遮蔽住;三是金陵文臣武將疏離,武將練兵隻管要錢,文臣言賦稅已然太重,這無分對錯,隻是若不互相理解,又如何能尋得平衡。”


    李叢益倒明白陳喬的苦處了。都說李鴻章是大清的裱糊匠,這陳喬便是南唐的裱糊匠。隻是李鴻章有淮軍為支撐、有北直隸的地盤搞洋務,這陳喬都是啥也沒有。


    “陳大人一心為國,深謀遠慮,晚輩欽佩不已。”李叢益小小的拍了個馬屁。


    “孫彥祥任城衛軍都指揮使後,城衛軍較之過去,近來已是大有改觀。孫彥祥和張紹不和,但都是忠於陛下的。今日本院讓國公大人不要深究下去,也是擔心文臣武將之矛盾愈演愈烈。”


    “我今日一味想著個人恩怨,這格局便小了。還請陳大人勿要責怪。”李叢益雖然心裏覺得陳喬這種綏靖思路並不可取,但對陳喬這種為國殫精竭慮的心態,還是蠻佩服的。


    當下又請許美蘭過來給陳喬敬酒。


    今日這麽一鬧,倒是讓半個金陵城都知道了江國公在外頭養了人。不過這事嘛,隻要江國公的正妻皇甫氏不鬧,那便是一樁美談。


    許美蘭便羞紅著臉過來。陳喬起初不以為意,待瞅一眼,隻覺得有些眼熟,又細一端詳,便脫口而出:“你可姓林?”


    許美蘭略一錯愕,才和陳喬真正對視一眼,隨即想起來,三年多前,父親林仁肇從宣州調任南昌時,在金陵等候皇帝接見,當時陳喬便來林仁肇家作客。當時林千蘭已到可婚配年紀,林仁肇便想讓陳喬幫著做個媒,特意讓林千蘭見過陳喬。不意陳喬的記憶力如此驚人,不由地想起自家父親,林千蘭當時便眼眶發紅。


    陳喬見許美蘭表情,心中已是大為肯定,再看李叢益也隻是略為吃驚,但顯然吃驚的是自己的問題,而不是這個問題本身。


    看陳喬盯著自己,李叢益便道:“當日林將軍有個侍衛,以其妹代之,千蘭姑娘才得以逃脫。機緣巧合之下,到國公府當了個丫鬟,不過我亦未曾把千蘭姑娘當成普通丫鬟。”


    得李叢益確認,陳喬也不勝唏噓,道:“若是林仁肇在,我朝又豈能如現在這般無可用之將!”此時,而林千蘭已是淚流滿麵。


    陳喬又多喝了兩杯酒,便要收林千蘭為幹女兒。“叫許美蘭也好,不忘恩,以後便叫許美蘭。”陳喬當即便要帶許美蘭迴府,“這認幹女兒之事,我那老太婆也得認下才行,這事不宜遲,今兒就辦。”


    許美蘭也明白陳喬的意思,沒有母族的支持,李叢益便是想納許美蘭為妾都不容易。但陳喬認了許美蘭作幹女兒,皇甫氏又還沒有生養兒子,便再難阻李叢益納許美蘭為妾了。


    不過李叢益倒覺得按這幾日皇甫芸英的態度,估計也不會阻止自己納許美蘭為妾。但陳喬的這番心意,自己還是要領的。


    等到天黑後,許美蘭才從陳府迴來。


    看到李叢益還在等待,不由地一頭紮在李叢益懷裏,又歡喜地哭了起來。


    原來陳喬送了十萬兩銀,用兩輛重載馬車拉了過來。陳喬的大兒子陳信然也跟了過來,“我父親說,這十萬兩銀便都入江南銀行的股,其中五萬兩是給幹妹妹的嫁妝,另外五萬兩便掛在我這個不成器的小子名下,還請國公大人代為管教。”


    說著便推了個半大小子過來,這小子頗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隻是拿雙黑不溜秋的眼神看李叢益。陳信然推了推他,才不情不願地道:“小子陳東,以後便跟著國公大人混了。”


    倒讓李叢益啞然失笑。


    ————


    陳喬讓李叢益顧全大局,不找金陵府尹張紹的麻煩,吃下這個暗虧,但李叢益並不這麽想。


    倒不是李叢益心胸狹隘,實在是李叢益在出任宣州刺史前,雖貴為王公,但無職權,亦不能與朝臣結交,沒有關係網,自然就缺乏影響力。


    這次來金陵,若非有孫永寧這檔事,李叢益便隻能專心地想法子坑他的便宜嶽父;便是陳喬也隻是對他有個明麵上的泛泛支持。


    李叢益把金陵情況寫信給唐浦澤,唐浦澤迴信,卻說了件密辛。


    張彬雖是張紹的長子,但並非嫡子。


    不過,張彬從小就非常聰慧,極有主意。半大小子的時候,就能給張紹出謀劃策,被張府下人稱為“小師爺”。三年前,江南大旱,張彬一手策劃了金陵米業的一次殘酷的商戰,讓張家一戰成名。


    970年的這場旱情,讓南唐民間再次元氣大傷,張彬當時到歙州、饒州、信州等地買茶,敏銳的意識到此次旱情不一般。隨即便從吳越、南昌等地運糧到金陵存儲,還發動潤州鄉黨一起儲糧。此時金陵米價果然節節攀升,張彬和潤州鄉黨因提前儲糧大賺一筆。待到秋糧上市,等其他米商自鄱陽湖周邊買來米糧,剛運到金陵,張彬又大量售糧,發起價格戰,竟使價格急速飛跌,十數日時間竟跌至年前價格。而張彬又悄悄購入新糧,趁機完成了新米換舊糧。這一場商戰,金陵大量中小糧商損失慘重,不少竟至破產,而張彬則在潤州鄉黨中成為商界奇才。


    不僅如此,這場金陵米業的商戰,還有一附帶結果就是,金陵米業的中心從原來孫彥祥家控製的石橋鎮,轉移到了張家及潤州鄉黨控製的上元鎮。


    這便是孫彥祥和張紹的利益衝突。此外,前年孫彥祥和張紹競爭金陵府尹,又是張紹捷足先登,而孫彥祥卻在陳喬的謀劃下,搞了個文臣領軍,任了城衛軍都指揮使。


    難怪這城衛軍如此拉稀。也難怪第一次和陳喬聊天時,陳喬對李叢益講的那一套不上心。在陳喬的概念裏,打仗就是找幾個不怕死又能打的將官,再募一批不怕死又能打的士兵,那就ok。所以文臣領兵又有何不可?隻要文臣能夠識人用人,選出一些不怕死又能打的將官即可。


    唐浦澤說的秘辛倒不是這個。


    卻是涉及到了南唐兩位使相,徐弦和徐楷兩兄弟,人稱“江東二徐”。


    徐弦和徐楷是揚州人,年輕時入京趕考,途經潤州,便和張紹碰到一起,三人惺惺相惜、臭味相投,到金陵時,徐氏兄弟不約而同的看上了同一個歌妓,等到放榜,徐氏兄弟高中,而張紹未中。不料那歌妓有了身孕,徐氏兩兄弟正是金榜題名時,哪能惹這等豔事。張紹便把那歌妓贖走,帶迴潤州為妾,是有張彬。據說那張彬便不肖張紹,倒神似徐楷。


    隻是這種事,非有當事人揭穿不可,否則其他人怎能知曉。偏偏張紹三年後再參加科考,又認識原宰相之子孫彥祥,兩人雙雙高中,便走的頗近。就是孫永寧和張彬,曾經也是一塊玩紅樓的狐朋狗友。隻是孫永寧這位公子哥,腦子裏總是缺根弦,某日不知怎地就把張彬並非張紹親生的事給抖了出來,這一下子就結了死仇。


    難怪那日陳喬毫不猶豫地放了張紹張彬父子,而孫彥祥亦是無話,原來根子在這裏。也難怪孫彥祥作為原宰相之子,仕途卻諸多不順,原來倒有一半“功勞”著落在孫永寧這個兒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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