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病房兩步,楊景行轉頭看劉思蔓,想說點什麽:“別著急……”


    劉思蔓打起精神:“出去聊吧。”


    楊景行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兩人就並排走著,但比陌生人更無視彼此。


    “這邊。”原來劉思蔓所謂的出去就是消防通道。


    樓梯拐角往上的台階坐著一對中年男女,男的抽煙女的撕饅頭吃,下去的台階上站著一個年輕些的男人也在吞雲吐霧,通道滿是陳年煙臭味。


    劉思蔓帶著顧問往下:“走下去比等電梯快。”


    楊景行找話說:“他爸爸還在上班?”


    劉思蔓點頭:“等會過來……”


    楊景行打聽:“晚上要人在這嗎?”


    “還不用……”劉思蔓站住,看著顧問的眼睛告知:“他父母感情不好,現在好了。”


    楊景行想來想去:“總之如果我們有什麽幫得上忙,你隻管說。”


    劉思蔓挺暗淡地:“謝謝……”


    楊景行又打聽:“醫生怎麽說,國際上有沒有什麽先進方法?”


    劉思蔓看著牆上的一點汙漬出神,好一會才眉頭一皺地想不通:“我為什麽不早一點?如果早一年,半年……”話沒說完眼淚下來了。


    楊景行沉默著。


    劉思蔓又看著顧問,怨恨地坦白:“是我把逼成這樣的,不然他不會那麽累。”


    楊景行認為:“他很喜歡很驕傲自己的工作,這種病也不是累造成的。”


    劉思蔓抹眼淚的動作簡潔果敢:“我會自責一輩子。”


    楊景行提醒:“你不能這麽想……這麽想對你自己是雪上加霜,對張毅捷更是。”


    劉思蔓似乎不想聽勸,淚臉中露出倔強。


    楊景行又問:“有治療方案嗎?”


    劉思蔓努力調整嚐試睛擦幹停止落淚,看似鼓起好大的勇氣缺還是細哼出聲的:“醫生建議迴家……”


    醫生是權威專家,昨晚跟病人父母近半小時的私人性質詳談劉思蔓也參加了,結論是沒有希望,因為病情發現得太晚,雖然現在還沒有很嚴重的症狀表現,但是接下來會迅速惡化,尤其是在三個月最多半年之後。目前國際上也沒有一丁點好辦法,最前沿的還在試驗階段的治療手段也隻能是把中晚期的生存時間從十二個月提高到十八個月,病人卻要遭天大的罪,所以還不如服用藥物以達到差不多的效果。對於張毅捷的情況,醫生最最樂觀的預計是一年半,但是也建議家屬充分做好隻有六個月時間的思想準備。


    可是怎麽能迴家呢?劉思蔓哭訴著:“那不就是告訴他……”


    楊景行問:“這些事他父母跟你商量嗎?”


    劉思蔓點頭:“他媽跟我說。”


    楊景行問得寬:“你爸媽呢?”


    劉思蔓眨巴著淚滴想了一下,點頭:“可以商量。”


    “如果是我……”楊景行誠懇的樣子:“我希望有什麽事最好都跟我本人商量,讓我自己參與決定。如果真的時間不多,與其強顏歡笑地互相安慰還不如勇敢麵對,可能……”


    雖然顧問不說了,但劉思蔓還是點頭:“知道你的意思。”


    楊景行就繼續:“張毅捷很堅強,他媽媽和你也堅強,但是這種沒有麵對現實的堅強可能也很脆弱。這些天你肯定想了很多,我很佩服你要陪他開開心心走完這一生的決定,可是應該怎麽做你有把握沒?”


    劉思蔓沉默。


    楊景行又放棄的樣子:“其實我也很矛盾不知道怎麽樣是真的好,何況你。”


    劉思蔓也不需要理解。


    楊景行唿氣:“看得出你們已經是一家人了,所以盡可能把對家庭造成的傷痛降到最低。這麽說吧,我覺得一個人怎麽樣死的很重要,對他自己對家人都很重要……”


    劉思蔓咬住嘴唇搖頭幾乎把淚珠甩飛。


    楊景行怕了:“我不說了,你迴去吧,多跟齊清諾聊一聊,總沒壞處,也別太聽她們七嘴八舌的。”


    劉思蔓點頭,紙巾一掏就出來了,擦抹得可麻利。


    楊景行就看著。


    劉思蔓收拾好了,仰起臉看顧問,還嚐試著笑一下:“看得出來嗎?”


    楊景行這時候還管不住嘴:“漂亮。”


    “那我迴去了。”劉思蔓邁步又想起來:“謝謝。”


    楊景行好像不知道說什麽:“加油……對了電話給我……”


    何沛媛和王蕊在國際名園叫好了飯菜等著顧問的,兩人同坐一邊竊竊私語還沒動筷子,但表情似乎不太歡迎顧問的出現。


    “老畢呢?”楊景行像沒事人:“後天晚上捧不捧場?”


    “怎麽樣了?”王蕊對顧問也沒好臉了。


    楊景行不著急:“先吃吧,菜涼了。”


    “說呀!”何沛媛非常等不及。


    “邊吃邊說。”楊景行先刨一口:“……劉思蔓自己現在也比較亂,所謂我建議你們要冷靜。”


    顧問居然叫夥伴們不要過於熱情關心,兩個女生都不同意,怎麽能不關心呢?就算於事無補也得關心呀。


    楊景行就說自己今天其實是想去給病人或者劉思蔓一些冷靜客觀的建議的,但是真的麵對當事人後才發現什麽都是無力的無用的,所以一些想說的話也沒說出口,最後還是認為默默的支持可能更好一些。


    聽顧問說本想建議病人活出一個無怨無悔的態度以給親人一個美好迴憶和更好生活下去的動力,兩個女生簡直譴責,果然是沒疼在自己身上就說得輕巧,換誰能瀟灑得起來呀?


    王蕊都不認剖析劉思蔓的心思,他們可是五六年的感情,感覺從來都沒出過什麽問題,一直那麽相濡以沫舉案齊眉,張毅捷又是那麽一個值得托付的男人,倆人早已經談婚論嫁甚至近似夫妻了,隻是在等張毅捷的事業穩定,可就在這充滿盼頭的時候老天偏偏不公。


    何沛媛也不敢想象病人的雙親是怎麽狀態,但是也不責怪楊景行,如果是她在那兒肯定也不知道跟長輩說點什麽好。至於劉思蔓的父母,楊景行沒打聽也沒關係,這時候問這些也不合適。


    王蕊簡直慚愧地告訴朋友,她中午給家裏打電話說這事的時候,她媽媽雖然很惋惜但態度也是果斷堅決,還叫王蕊勸劉思蔓別幹傻事。是不是傻事呢?


    楊景行當然覺得不是傻事,但也不是很有必要:“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同意……”


    “哎!”何沛媛皺眉瞪視,嘴都氣歪了。


    王蕊謹慎觀察後還是站何沛媛這邊,不過樣子就溫柔得多:“別烏鴉嘴……為什麽不同意?”


    楊景行也沉重:“讓對方犧牲太多了,自己不能負責也不能補償……說難聽點,就是讓自己女朋友做寡婦。”


    兩個女生一起譴責顧問的封建,又感歎男人女人果然兩個星球的,她們本來猜想張毅捷肯定會很感動很感動。


    楊景行點頭:“當然感動,可是感動之後呢?”


    何沛媛倒認為這時候結婚對劉思蔓而言不一定就是犧牲,也不一定是為了感動張毅捷讓他好過一點,可能更多是作為一個紀念,有個儀式也能少點遺憾呀。


    王蕊傾向於蔡菲旋的觀點,結婚至少也能算是個結果,對彼此最美好的年華是個交代,至少證明曾經擁有過。


    唉,這種事還真是很難替人設身處地,說起來兩個女生又自責,紀錄片播出以來的這些天大家都有點得意忘形,每天自鳴得意的都是那點現在看來根本不值一提的雞毛蒜皮,怎麽就沒人對劉思蔓那麽明顯的異常引起重視?王蕊不敢想象一個人默默支撐了這麽多天,心裏得有多苦痛。


    何沛媛猜測:“可能是不願相信,以為是一場夢……”


    王蕊還有一個和夥伴們不同的處境和想法,她和畢海洋本來是商量著在明年五一左右完婚的,現在看來可能要推遲了。


    楊景行和何沛媛都勸朋友沒有必要做這種考慮,不管劉思蔓做出怎麽樣的決定,以她的性格肯定都不想影響到別人。


    王蕊不能不考慮,她實在沒辦法沒勇氣沒臉在朋友的最艱難的時候給自己穿上婚紗,會良心不安的。


    楊景行認真建議:“你首先要考慮的是老畢和他父母你父母,劉思蔓結不結婚也得尊重她父母的意見,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


    何沛媛也正經提醒:“你不能跟老畢這麽說……”


    唯一算是一點點安慰的是劉思蔓和張毅捷兩個人的狀態,用顧問的話說是互相鼓勵堅強樂觀的樣子,但願一直這樣下去吧。


    夥伴們也該統一一下思想了,王蕊建議顧問:“你給老大打電話說,叫她過來不過來,媛媛叫的!”


    楊景行覺得沒必要:“就是這個情況,你們明天早點集合說一下就行了。”


    何沛媛比顧問義氣一些:“我等會跟她說,早點通知她們,一點差不多。”


    王蕊要求顧問:“明天你來說,我們說不清楚。”


    楊景行歉意:“明天不行,公司有事。”


    王蕊簡直訝異:“什麽事!?”


    何沛媛還是要求男朋友:“你中午過來一會嘛……”


    三個人聊了很多,但是並沒坐多久,楊景行的行李早就送迴家了,王蕊直接開車離開。何沛媛相信朋友是急著去見畢海洋了,看她今天打電話的樣子都溫柔得透出傷感來。


    進電梯後,何沛媛的側臉輕輕靠到男朋友胸口上,似乎不夠穩當,手臂再環抱上。


    楊景行摟著女朋友的肩膀輕撫:“別難過了。”


    何沛媛輕輕地像是講情話:“以後不在外麵吃飯了,我給你做。”


    楊景行嗬了一聲:“不是這個造成的,不能因噎廢食。”


    “主要原因!”何沛媛傷感又質問的語氣:“你吃過幾頓家常飯?睡過幾個好覺?”


    何沛媛現在更堅定觀念了,健康才是最大的財富,什麽繼承傳統文化弘揚民樂,什麽流行文化話語權什麽民族自信心,什麽事業什麽理想,什麽天才什麽地位,比起健康來都不值得一提。這姑娘要給楊景行立規矩,以後保證每天睡足八小時,三餐要按時更要健康,至少兩頓水果,燒烤什麽的就別想了,一個月一次都嫌多。


    這次的禮物是兩支發簪,挺漂亮,楊景行說是配那兩套戲服的,可是何沛媛好像不怎麽喜歡,稍微看了下就讓男朋友先不急收拾行李,到沙發裏依偎著繼續傷感:“我告訴你的時候,你的第一感覺是什麽?”


    楊景行難以描述的樣子:“……很意外。”


    何沛媛還沉重:“我沒跟家裏說,怕他們多想。”


    楊景行搖頭:“不至於,可以說。”


    何沛媛簡直難受:“……我以前都沒仔細從我媽的角度想過,其實她和我的感受肯定不一樣。”


    楊景行覺著:“角度是不一樣但都是最親的人,程度是一樣……總之悲劇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們就感恩好好珍惜,別想太多。”


    何沛媛繼續惆悵:“想幫也幫不上……”


    精神方麵的之外能不能來點實質的呢?雖然張毅捷的家庭情況不錯,但他那個音樂教培中心這兩年真是投入了不少,其中還有劉思蔓的不小支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裏拮據了才需要女朋友的支援,如果是那樣……


    夥伴們今天其實也說到這個了,如果教培中心變成遺產,那麽劉思蔓的投入?雖然大家都認為這隻是個旁枝末節的問題,也還是有些許擔憂。甚至還能再小人之心一些,如果劉思蔓主動提出結婚,張毅捷的父母會不會認為她有所圖?


    楊景行樂觀猜測張毅捷的父母應該不至於那樣,有其父必有其子和有其子必有其父是差不多的道理,何況劉思蔓的經濟投入是建立在多年的感情和了解的基礎上。


    至於教培中心,楊景行估計硬件資產應該沒多少,轉手是大虧,不轉手但如果離開張毅捷的精心運營也多半會失去價值,的確可惜。


    何沛媛真是好心:“你能不能找人幫他們做下去?”


    楊景行搖頭:“我不能牽扯這些東西。”


    何沛媛也理解楊主任,而且和人比起來那些都是小事,很可能劉思蔓張毅捷他們自己都還朝這方麵想,大夥應該隻關心人才對,何沛媛想起來:“你跟老齊說一下吧。”


    楊景行是客氣還是小氣:“你說吧。”


    “你說!”何沛媛挺堅決,又有點抱怨的樣子:“下班叫她等你……”


    楊景行好像沒啥可說的:“就說你們明天早點集合?”


    何沛媛點頭:“大概說一下情況,讓她有個底她就知道了。”


    楊景行掏手機撥號的樣子似乎還有點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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