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上,此刻也許雞啼依舊,而視野中再不見,跳動的人影……滿心期待地,我踏上迴家的客車。車內彌漫著民工的汗味、童稚的尿騷、灰塵的嗆鼻氣息……一切依舊,尋夢的路上,我們是匆匆的行客。久違的村莊,在路延伸的那頭,窗外的樹影掠過匆匆,車行如飛,飛向我魂牽夢繞的家。兒時的玩伴,他們是否還在街巷裏嬉戲,和善的大爺是否還在給孩童們發著糖塊,鄰家的黃狗是否依舊會像少時那樣吐著舌頭盼我手中的骨肉……故鄉的他們是否依舊?終於,我看到了驕陽下的村口,枯黃的葉子返著太陽的金光,在秋風裏“唿啦啦”作響,好像夾道歡迎的掌聲。闊別了無數年載,終於能重新踏上腳下熟悉卻陌生了的沃土。尋夢,尋夢裏依然淘氣的發小,我來到一扇大門前,綠漆的門上,刷著紅色的“福”沒錯,一點也沒有改變,兒時的迴憶,一時湧上心頭,竟半晌的語塞。終於,我用力地叩響了門環……大門開了,開了,你還記得我嗎?我幾乎要癲狂的呐喊,那些年裏玩炮仗炸壞的衣腳,那些年裏給叔叔大伯們撒氣的車胎,那些年裏用彈弓打下的鳥窩,那些年裏逗過的狗,氣過的貓……須臾,我竟呆若木雞。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麵孔,最後我得知,他早已搬去了省城讀書,同樣好久沒有迴來了,也許,他再也不迴來了,匆匆中,又尋幾個總角之交,可要麽早已離去,要麽相見不識。童年的光華,今竟蕩然無存,空餘下滿胸的悲切。尋村中曾經給我們侃天說地的姥爺,終是找到個新起的墳塋,尋坐廊簷下閑談的嬸娘,卻鮮見記憶裏的摸樣,有些往昔的平房早已被新建的明亮庭院取締,那時魚翔淺底的淺灣,早已漂浮著惡臭的垃圾……尋夢?時過境遷,有多少迴憶已無奈成夢?村莊早已被挖空了腔膛,隻留下些迴憶來告慰我夢裏肥沃的土壤。死氣沉沉的村莊裏少了兒時的孩童的歡歌,短了深巷悠長的犬吠,隻留下寒號鳥咕咕的悲鳴。村西的水井早已幹涸,村北的大片莊稼垂著頭,好似也在悼念昨日的生氣,心愛的黃狗魂飛屠戶的刀下,斜陽裏,隻可聽聞寂寥的村裏時時傳來老者的粗咳。何哉?我無力迴首,無心戀故,我要逃離,逃離這個令我傷心的土地,逃離追思裏不散的田野。我生怕有一天,現實會衝淡心中那聖潔的鄉土,此刻,我寧願相信我曾經的迴憶。黃昏,秋日,老樹上的枯葉再挺不住秋風的蕭瑟,沉沉落下。街上跑著條黃狗,灰頭土臉,跛腳的疾馳,又可笑,又可悲。幾位蒼顏老臾,對我揮揮手,像是訣別,那一刻,車上的我無力迴首,不忍迴首。再見,不,還是算了吧。夕陽下,深巷裏迴蕩著孩童的歡笑和此起彼伏的犬吠,遠遠的,像是場蕩氣迴腸的夢。“老小離家老大迴,鄉音無改鬢毛衰”長久以來,我從未料到過歸客與故土的違和,可曾經相輔相成的土地和麥田的乳子竟在此刻格格不入,難道這僅僅歸咎於流逝的歲月,還是無悔的堅守?又是一車的歸客,緊蹙著眉頭的無言的歸客---這次,歸程的盡頭是他們曾向往的,也是此刻想逃離的,現實……是的,我們企圖規避,就像我所忌憚的變味作業,年輕人不熟諳世道,老者的鄉音背後招致的歧視……比起質樸與原始的心靈,這些多像是無窮的幻夢-----曾經真切,現在又模糊的幻夢。幻夢已逝,心歸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