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嬌滴滴地喚她,她摸著我的臉問怎麽了。


    “初齡不怕,真的不怕。”


    她笑了,親親我道:“憑你十五歲還是十八歲,在我眼裏永遠都是孩子,三年前聽說你和泓昭遇襲的事,我後怕了好久好久,更不待見那個容朔,可你父皇看好他,我沒有法子。今天又發生這樣的事,我的心都要碎了,總算容朔沒有讓我失望,保你周全。”


    “嘿嘿!”我故作輕鬆地笑起來,膩著她問,“原來母妃也曾不喜歡那個家夥?”


    “這樣說,初齡現在也喜歡?”母妃笑眯眯問我,低聲道,“聽說傍晚你們倆在望城閣待了很久。”


    我膩在她身上撒嬌,說:“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父皇。”


    她欣然而笑,悄聲道:“好!”


    為了分散母親的不安,我絮絮叨叨將自己和容朔的點點滴滴都告訴她,她或笑或嗔,心情果然大好,聽見我被欺負的那幾件事,先是憤憤責罵容朔敢動她的寶貝,但又為深夜跑入林子裏的事將我好一頓教訓。


    母女倆說說笑笑終是累了,子時後不久,母親就在我身邊睡熟。可我睡意全無,靜靜看她美麗精致的臉頰,那纖柔的眉目裏隱藏了不安和憤怒,分明顯示出她也在偽裝快樂,想讓我安心。


    胡思亂想到窗外晨光微露的時候,母妃醒了,她見我還睜著眼睛,許久都沒有說話,我忍不住落淚道:“對不起……我實在睡不著。”


    她將我納入懷裏,慢聲道:“初齡想知道什麽,告訴母妃,母妃所知道的都給你說,好不好?”


    我哭道:“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父皇和四哥都不許我問,他們什麽都不肯說。”


    “因為他們不曉得從那句話說起啊。”母妃哄著我,不許我在哭,“小丫頭,想知道什麽,就問吧。”


    那天穀雨到中午才應聲進來伺候,隻因母親將所知的一切告訴我後,便哄著我睡了大半天,午飯時穀雨笑嘻嘻對我說:“容大人來過兩迴了呢,可惜您一直睡著。”


    我赧然一笑,嗔道:“他若有心,再來唄,我總要起來的。”


    飯罷後,母親吃了藥要歇息,我便囑咐穀雨,“容朔若再來,讓他到望城閣找我”,繼而獨自來到這一處靜謐之地,遠遠望著那繁華的京城,看著人們如螻蟻般渺小穿梭其中,母親的話開始在耳畔重複。


    其實母親所知也有限,隻是我怎麽也想不到,明源和我竟是表兄妹的關係,雖是遺孤,卻是皇室子弟。而京城最近掀起的風波,在母親這裏看來,是以為和他無關的,她覺得隻是容家的勢力在作祟,因為他們等不及了。


    父皇洞悉泓昶一切行為,自母後去世,按耐了整整三年,他以為三年時間可以讓泓昶冷靜下來,可事實卻是那孩子變得越來越無法控製,連父皇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麽。所以這一次,父皇是鐵了心要下狠手了。


    “初齡。”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在思緒和身體都疲乏的時候,容朔來了。


    我轉身看著他,問得卻是:“泓昶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他的反應很平靜,出乎我的意料,更道,“那年會在襲擊你和五王爺,也是因為他。”


    明知是這樣的答案,可親耳聽到,還是不可思議,難以接受。我慘淡一笑,迴身坐下,自己斟了暖茶握在手中,他徐步到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


    茶杯從手裏鬆下,雙手隨他到了胸前,他笑著看我說:“別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我答得口是心非,靜了半晌才問,“你來是要告訴我什麽?”


    “是啊,查到明源的蹤跡,他好像並沒有受傷,你放心。不過還不能找到他,每次要接近時,總會有莫名的人出現。他好像被誰保護著,或者說……”


    “什麽?”我心顫。


    “或者說是被誰控製著。”容朔言罷,將我的手握得更緊,“我會盡力把他帶到你麵前,讓你問個明白。”


    “謝謝你。”我滿腹感慨。


    他輕鬆地笑:“謝什麽?我和你……”


    我赧然,將手抽出,嗔笑道:“我是公主,你是臣子,我們什麽呀?”


    見我有心思玩笑,他放心許多,又與我說些別的事,提到明源時,我道:“你曉得他的身世嗎?”


    他竟是頷首道:“是榮惠長公主的私生子。”


    “你怎麽知道?”我驚訝,又有些生氣,“你既然知道,昨天還問我那樣的話,你隻會欺負我。”


    他笑道:“那也不是沒可能的嘛。”見我嗔怒,方解釋,“是爺爺告訴我的,那天我們在護國寺相遇,我就是慕名而去,想見見這位得道高僧。”


    “那他的父親是誰呢?”我好奇不已。


    容朔眼裏有幾分沉重,猶豫後似乎決定不對我坦白,隻是笑:“將來總會知道的。”


    “你騙人。”我生氣了,嘟囔他,“你不想說就不想說好了,何苦騙我?”


    他尷尬,“叫你瞧出來了,別生氣,我能說的自然會對你說,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也曉得,自從三年前那件事後,我和爺爺的關係就不如從前,七皇子和我也疏遠,我隻是為皇上做事,和他們幾乎沒有關係。所以有些事當初爺爺說了一半,便沒有人給我說另一半了。”


    “泓昶他也疏遠你了?”想起當年得知表兄進宮而急忙奔迴坤寧宮的泓昶,如今卻狠心與自己外祖家的兄弟生分,便抑製不住心痛,所以不是我胡思亂想,當日那孩子看我的眼神,真的是恨。


    “他想的事我做不到,道不同不相為謀。”容朔澀澀一笑,顯然是在惋惜,他那麽喜歡自己的姑姑,又怎麽會願意和表弟斷了情分?


    “母妃說,父皇也不明白這孩子究竟要什麽,要儲君,還是其他的。”我歎氣,“他從小性格就陰鬱,母後這一走,更沒有人能了解他的心意了。大姐姐曾說,泓昶若要爭什麽,他麵對的就是所有兄弟姐妹,因為所有人都會站在泓曦這一邊,他注定要輸的。”


    容朔道:“同樣的話我對他說過,可是他執著的,好像並不那麽簡單。”


    他話音才落,外頭忽有通報聲,竟是母妃前來,我們倆不由自主隔開些距離,當母親出現在眼前,我垂首上前攙扶她,容朔則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母妃也沒叫他起來,隻是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推推她的胳膊,撅嘴撒嬌,她方喚容朔免禮。


    “你們聊什麽?”母親落座後問,我敷衍道,“沒什麽,不過聊些奇聞異事。”


    容朔在一旁不言語,不曉得他哪裏來的尷尬,瞧他誠惶誠恐的模樣,我心裏直發笑。


    “容大人,本宮要托你一件事。”母親毫無征兆地開口說這句話,讓我和容朔都吃了一驚。


    半個時辰後,又來到昨日遇襲的宮門前,此番母妃也在,卻不是我和她送容朔離去,而是母妃送我離開,容朔則是受母親所托,將我護送迴宮。


    我並不太明白母親突然下決定要我走的原因,隻是她執意那麽做,容不得我反駁,我問她為何不一起迴去,她隻笑笑:“你父皇自然會來接我。”


    福山到京城的路不遠,入城後到皇宮的路卻有些遙遠,路上可能發生任何事,而母親卻放心地把我交付給了容朔一人。


    “你一個人該多寂寞?我留下陪你。”我還想再堅持。


    母妃衝我笑道:“那麽多人陪著我,我怎麽會寂寞?你乖乖去陪在父皇身邊,母妃身體不好撐不住那麽多的事,就靠你了。”


    “母妃……”


    “去吧,父皇他會需要你,還有泓曦,他會要姐姐在身邊。”母妃含笑而語,又對容朔肅顏道,“迴宮路上公主的安危,本宮就托付於你了。”


    容朔躬身承諾,英氣颯爽的模樣,引得邊上幾個小宮女豔羨。


    母妃笑笑,又叮囑我幾句後,便轉身迴去,竟是安心得不需要看我離開,反是我再見不到她的身影,才對容朔嚷嚷:“走吧,大公子。”


    他衝我無奈地笑:“路上要聽我的,雖然不過兩個時辰的事,可也不許胡鬧。”


    我笑他:“誰呀,在我母妃麵前唯唯諾諾,一轉身就擺出大爺姿態教訓人。”


    他無可奈何,哄著我上了馬,除了他隨行的侍衛,沒有帶羽林軍任何人,不過四五人策馬往京城而去。


    我騎術甚佳,連容朔也讚歎,待入城後不得不緩步而行,我嘀咕走得慢,容朔卻不理我,麵目嚴肅地看著四周,好像怕隨時會有人竄出來謀害我。


    我生氣要揮馬鞭子抽打他的馬匹,忽而在人群裏看見熟悉的身影,驚訝得幾乎喊出聲,他敏銳地轉身來問我:“怎麽了?”


    “好像……像明源。”話一出口,我更確定那個穿著俗家衣衫的男子是明源,竟翻身下馬朝他奔去,容朔大驚,跟著就過來,可就是這一瞬,明源又不知去向。


    “初齡!”容朔抓了我的胳膊生氣地質問,“你怎麽迴事?”


    我無話可說,忍不住又四顧尋找,他歎氣道:“實在拿你沒辦法,跟我來!”


    等不及我作出反應,便被他拽著往前走,卻不知要帶我去什麽地方,而他的隨行侍衛早早被拋在了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我亦不敢相問,直到在一處巷子盡頭停下,他叩門相問,應門而來的人才讓我明白究竟是怎麽迴事,毫無疑問路上遇見的人就是明源,更意外的是,原來容朔明明知道他在哪裏,卻在望城閣上編那些話哄我。


    我沒有喜出望外地撲向明源,而是先狠狠地踩了容朔一腳,衝他嚷嚷:“你怎麽迴事,往後我還能信你嗎?”


    明源的笑聲響起來,他不笑便罷,這一笑,我的眼淚撲簌而下,轉身指著他罵道:“你有什麽資格笑?你們一個個,就隻會欺負我!”


    言罷,我轉身就要走,容朔忙拉住我,道:“別生氣,進屋聽我們慢慢說。”


    “我不要再信你了。”我氣極,為他屢次相欺而難過,恨恨道,“我那樣信你,容朔,我那樣信你!”


    “初齡,騙你的確不對,可事出有因,你都不願意聽我們解釋嗎?”容朔不放手,暗暗用勁將我朝屋子裏拉,一邊還道,“再鬧就該引人注目了,你想明源為了你受傷嗎?別強了,再不走,我抱你進去。”


    我狠狠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進門一把推開明源,氣哼哼地就朝屋子裏去。


    這是座很小的宅子,矮牆內僅幾間瓦房,一應陳設皆簡陋,我知道明源吃得起苦不會在意,但畢竟與他幾十年來的生活相差太大,見之難抑心酸。


    桌椅漆色斑駁,陳舊得好像百年前的東西,我不知坐到那裏,他們倆跟進來,明源在我背後輕聲說:“坐吧,知道你要來,都打掃幹淨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跟著說出這句話,心內大痛,忍著哽咽道,“我隻是離開三年,三年裏為何什麽事也沒有,偏偏在我迴城那一日掀起風波?你們一個個,都是要做給我看嗎?”


    “該發生的總要發生,那麽巧,都叫你撞上。”明源淡淡,上前來看著我道,“你若早些迴來,經曆種種便知道一切本順其自然,你若再晚些迴來,事情過後,也不過幾句話的描述。任何事都會成為過去,你何必執著?”


    我轉眸看向另一邊走上前的容朔,他眼帶愧色,隻道:“雖然是明源的意思,但我也認為不告訴你更好。”


    我瞪他道:“不說和欺騙是兩迴事。”


    “初齡……”他急了。


    “下不為例。”我嘟囔一句,重重坐下道,“好了,前事不提、既往不咎,現在你們誰來說說究竟怎麽了?”纖指衝著明源,怒聲道,“你毀了我的初園,總該有句交代吧。”


    他苦笑道:“本以為此生再不見你,便想拆了他,免得你將來睹物思人,漫漫歲月,總會淡化你的記憶和傷感,我不過在你的人生裏出現了十五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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