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昇被我說得羞赧,靦腆地一笑煞是可愛,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東北雖好,然我們的國土幅員遼闊,你若真想闖出一片天地,將來就去別的地方,去多看看山山水水,你的心胸也會跟著寬廣。”


    泓昇很高興,帶了幾分感激一般對我說:“能聽皇姐說這些話,真好。”


    所謂長子的寂寞,當如是吧,反觀我的三哥,又何嚐沒有苦悶了二十多年?


    此時下人趕來,對我們道:“公主和世子到前廳去看看吧,王爺帶了一個少年迴來,他的皮膚像雪一樣白,俊美得像仙人。”


    我們姐弟相視一笑,便來到前廳,果然是一個俊美的少年郎,若說十七八歲也有些牽強,他的身量並不高,還不及泓昇。


    十四叔將我們的身份說明後,對於他卻什麽也沒介紹,隻是讓嬸嬸為他安排住處,就叫大家去休息,我和五哥同往後院來,聽他說:“這孩子怎麽看都比你大,怎麽會是十四叔的私生子。”


    “五哥!”我打斷他,“別胡說。”


    “府裏都這麽傳,你沒聽到嗎?”五哥笑,又說,“這有什麽奇怪的,即便是也很正常啊,哪個皇室子弟沒有三妻四妾?就是外頭有滄海遺珠,也不稀奇。”


    五哥早已成家,家裏王妃並側妃侍妾就有四五人,他的觀念我是扭不過來了,可驕傲如我,又看盡宮廷女人的悲哀,我若成婚,必當一夫一妻,什麽妾侍美姬都不可以有。當然我是公主,駙馬本就不能隨意納妾,但即便如此,我的觀念還是與世俗相悖。既然這樣,那就不婚,反正早就篤定,這一輩子都不婚不嫁。


    思緒竟扯到那麽遠的地方去,轉過身來邊聽五哥還在絮叨:“這小家夥長得的確俊美,和咱們很不一樣,眼睛大鼻子高,皮膚那麽白,他從來沒曬過太陽嗎?”


    正好到我的屋子,我懶得再聽哥哥說這些,閃入屋子裏去說聲:“明兒見。”就生生把他關在外頭了。屋子裏奶娘正陪著小初晴,我洗漱更衣後便打發她離去,自己擁著這小人兒入眠,然半夜裏,初晴突然從夢中哭醒。


    我心疼地問她怎麽了,小家夥膩在我懷裏說:“姐姐要走嗎?”


    “做惡夢啦?”


    她楚楚可憐地央求我:“姐姐不要走,姐姐陪著我,哪兒也不要去。”


    “姐姐不走,姐姐天天和初晴玩。”我擦去她的淚水,親吻她胖乎乎的臉頰,可是怎麽哄她依舊哭泣,直到淩晨時分哭累了,才抽抽搭搭地睡去。我被她這一折騰,也困倦極了,兩人相擁而眠,醒來時已日上三竿,午飯都開始張羅了。


    嬸嬸帶著下人來侍候我們洗漱,笑道:“聽奶娘說昨夜小家夥鬧了大半夜,所以今日我不讓他們吵醒你們,飽飽睡一覺才好。”


    我笑著謝過,又和初晴逗了半天,她似乎已經忘記那場噩夢,我也不再提。嬸嬸又道:“今日是卓兒的生辰,可惜你十四叔一大早就去了軍營,不知道夜裏能不能迴來,雖然禁娛中,但夜裏還是擺一桌酒席讓卓兒高興高興。中午廚房裏煮了長壽麵,初齡也跟著吃點。”


    我答應著,問他泓昇去了哪兒,嬸嬸說他去外祖家裏了,想起泓昇說過母親不讓初晴和表兄妹們玩耍的事,我便沒有多問,若是沒那迴事,興許我就要跟著去湊熱鬧。以往出宮在護國寺,明源偶爾出診會帶著我,吃過粗糙簡譜的農家飯菜,卻覺得比宮裏任何東西都好吃,明源說,那是自由的味道,我信。


    夜裏十四叔帶著那個俊美的少年一起迴來,我才知道他叫柯裏頎,今年十七歲。而年齡一明確,私生子之說不攻自破。晚上的生辰宴一家人說說笑笑很熱鬧,我甚至貪戀這樣小家庭的氛圍,然意外的是,席上十四叔便對我說:“過兩天就走吧,再不走東北就要落雪,大雪封山就走不得了。”


    我愣住,他繼續道:“你若願意,可否順路往西南去一次,十四叔有東西要你帶給你三哥。”


    我還沒說話,初晴已哇哇大哭起來,抱著我的脖子,反反複複地說“姐姐不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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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道:“公主恕罪,末將受王爺之命保護公主周全,不可擅自離開。”


    “廢話,沒有五哥周全哪裏來我的周全,五哥若出了事,你們早晚也護不住我。你們裏三層外三層圍在這裏,人家真的要殺過來又有什麽用?快過去幫五哥,聽見沒有?”我急得直跺腳,可是他們一個都不理會我,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你們!”我幾欲哭出來,指著他們道,“你們可知違抗我的命令也是死罪?”他們不動,


    我再道:“父皇隻是讓五哥隨駕保護我,我才是真正做主的人,你們都要聽我的!”他們依舊不為所動。


    “你們再不去相助五哥,我就死在這裏!”我奔迴帳子裏抓起一支發簪抵在脖子上,厲聲逼迫道,“本宮絕不戲言。”


    他們愣住,直直地看著我不知所措,此時忽聽五哥高喊:“快帶著公主走!”我聞言抬頭,竟見數支火箭朝我的營帳射來,轟然將我的營帳點燃,不等我再反應什麽,侍衛一把將我抱起帶到馬上,飛馳而去。


    “五哥……”火光中五哥還在與敵寇交戰,而我卻越離越遠,數十個侍衛尾隨而來,他們隻一心保護我完全不顧五哥那裏的弱勢。我幾乎絕望,不知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麽。


    卻是此刻,一道白影仿佛從天而降,隨之有數十人騎馬揮劍加入戰鬥,而他們均劍指黑衣人,顯然是幫著五哥而來,我的心終於落下。


    可是這一鬆懈,使整個人墮入昏迷裏,眼前刀光火影逐漸被黑暗所替代,當我再次醒來,隻覺得周身搖晃,耳畔浪聲淘淘,竟已在船上。


    “五哥!”我翻身起來衝出船艙,忽而船身劇烈晃蕩,猝不及防的我仰天跌下去,正天旋地轉,忽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托出,入目是白皙的肌膚、深濃的眼眉,還有如雪的鎧甲。


    柯裏頎?我驚呆。


    “公主!”他扶我站穩後,退後半步行禮,“王爺受了輕傷,正在休養。”


    “輕傷有多輕?”我不肯信任他,“帶本宮去見王爺!”


    “是!”柯裏頎答應著,側身讓道引路。


    可我才走兩步船又劇烈晃悠,我一個踉蹌跌入他懷裏,被他牢牢抱住,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待站穩我倏地就逃開了。


    “失禮了。”他很禮貌,而我本沒有理由怪他。我們倆尷尬地一前一後走著,忽而我駐足,叫身側稍後的他差點撞上來。


    我問:“昨晚帶兵支援五哥的人,是你嗎?”


    “是。”他簡單地迴答我。


    “謝謝你!”我道,“可你為什麽會出現?”


    柯裏頎答曰:“末將一直尾隨保護公主和王爺一行,大將軍交代過,若無險情不得隨意暴露蹤跡。”


    “帶去西南的兵器呢?”


    “半數被搶,餘下的已帶上船。”


    我蹙眉問:“是誰幹的?強盜匪類?”


    柯裏頎定睛看了我一眼,道:“尚未查明,為免橫生枝節,王爺下令先上船。”


    我深吸一口氣,與他靜默相對,忽而想起什麽,周身一抹,在腰際摸到十四叔讓我帶給三哥的密信,幸而沒有丟失這一件東西,可也因此,讓我覺得所有的事都那麽蹊蹺,其中仿佛有不合理的地方,隻是一時混沌,我不能發現。


    “走吧,帶我去看王爺。”我意識到自己精神的放鬆,因為不再對他自稱“本宮”。


    可初晴隻是個小娃娃,她的哭鬧不會有任何作用,我在東北住不過十天,就又要啟程。然與其說是讓我帶東西給三哥,不如說是讓五哥護送,因為那一車車冷冰冰的長槍盾牌、箭矢大刀,我委實連看一眼的興趣也沒有,而五哥卻為之興奮,臨行前更讓十四叔帶他去兵工廠轉了轉。


    東北鑄造兵器是幾年前父皇才批下的,隻是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裏十四叔已將他籌建得如此完善,甚至可以為駐守西南的三哥輸送兵械,但我也曾質疑十四叔:“蜀中亦有兵工廠,迢迢千裏送到西南,路上顛簸不說,萬一遭盜匪搶劫,豈不是白白便宜他們,這樣還不如自蜀中運輸更好。”


    彼時十四叔隻是笑道:“隻是想讓你三哥試試手,看看十四叔這裏鑄造的兵器比起蜀中百年工藝如何。你且放心帶在路上,就是半途丟失了,十四叔也不會怪你。這麽點東西,能成什麽氣候。若哪一個從你手上奪了去,十四叔就將他們悉數抓來任你處置。”


    我嘻嘻笑道:“太平無事最好!”


    他笑而不語,卻遞給我一份密信,囑咐:“收好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來日見了你三哥親手交給他。”


    我心中有些不安,他卻笑道:“兵家常有的事,女孩子家不必太擔心。”我方安心。


    如此,不等八月過去,我便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東北,叫人發笑的是,來時輕車簡從,離時的路上竟如此招搖。


    最難過的便是初晴,哭成了小淚人兒,我亦舍不得,竟是離別父母時都不曾這樣難過,終是十四叔好聲哄著,她才搖搖手對我說:“姐姐走好,姐姐再來呀……”言罷又大哭,伏到十四叔肩頭去再不看我。


    怕小娃娃再糾纏,我辭別十四叔和嬸嬸,將泓昇叫到麵前拍著肩膀道:“等皇姐我迴京,你也來,叫你的小哥哥們看看泓昇有多棒。”


    泓昇憨憨地笑著答應,策馬一路將我送出城。隻是這一路都不曾見到柯裏頎,才發現我對那個肌膚白皙、安靜謙和的俊美少年郎充滿了好奇。


    “父王似乎將他編製入軍營了,已不在府上住,我也好幾日沒見過了。”泓昇如是迴答,更有些惋惜地說,“似乎的確不是父王的孩子呢。”


    我笑道:“你這傻孩子,若是的話叫嬸嬸情何以堪,你們男人啊,都是沒良心的。做兒子尚且如是,將來你做了人家丈夫,也這樣想嗎?”


    一陣笑聲後,眾人分別,我們帶著綿長的送押兵器的隊伍往南邊去,因走水路更方便,出發前我們便研究了路線圖,計劃走六天後便要登船,我長那麽大還沒做過大船出遠門,而此次上了船就要十天才能靠岸。


    彼時十四叔說:“你這深宮裏長大的小旱鴨子,上了船可別發懵。”嬸嬸嗔他不心疼我,自己張羅著找了好些大夫開了藥叫我隨身帶著,我欣然接受,隻是沒告訴他們,臨出門前,明源已經給我準備了一年都用不完的藥,而最重要的便是治療咳喘的,那是我多年的頑疾,秋末冬初若不知保養,就會發作。


    而每每發作便能去護國寺療養,故而我每年都會“發作”,有一年被母親發現我裝病,氣得她大半個月不理會我,父皇勸說也無濟於事,終是我急得險些真的病倒,才叫她不生氣。


    也是那一次後,我曉得利用父母對自己的愛達到一些目的,是這世上最要不得的事。父皇亦虎著臉教訓我說:“你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哪一件我們不曾答應你,何苦讓你母妃擔憂?”之後我乖巧了很久,很長一段時間不曾離開他們半步,最後父皇嫌棄我總打擾他們倆清靜,硬是將我趕去了護國寺。


    想起往事來,充滿了童趣和快樂,十五歲前的我當真時時刻刻都浸透在幸福裏,即便做錯事胡鬧挨罰挨罵,也是快樂的。每一個人都愛我,每一個人都那麽善良。如果沒有專屬於我的生辰宴就是得到這些幸福的代價,我寧願不要那一場及笄之禮,而事實上我根本不曾期待過奢望過,可它……就是發生了。


    才好一些的心情因為勾起這些又黯然,五哥也說怎麽才見我笑了幾天又變得沉悶,我托賴思念父母兄弟和舍不得初晴,敷衍過去,不知不覺已走到第五天。五哥讓隊伍停下,紮了營帳叫我好好在床上睡一夜,說因馬上就要登船,怕我沒有體力應付船上的顛簸。


    晚上特地給我熬了最喜歡的雞湯,可我嫌棄做得不好油膩腥氣,偷偷將一盅湯悉數傾倒了,五哥來看我時見我喝光了,很是高興。


    晚上我獨自睡在帳子裏,門外有隨侍的宮女侍衛守護,我亦從不認床,渾身疲憊下很快就睡著,隻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聽見兵刃相擊的聲響,睜開眼,竟發現自己的帳子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下,帳子上投射出整整一圈人影,而帳子外頭唿喊聲斥罵聲還有冷冰冰的兵器碰擊聲,直叫聞者心顫。


    我胡亂抓了件衣服裹上身,扯開門簾,竟見三排侍衛持械將我的營帳團團包圍,見我出現很是訝異,一人忙道:“請公主入營帳。”


    外頭刀光劍影、一片混亂,仿佛有無數的黑衣人朝那一車車兵器撲過去,五哥帶著侍衛死死守護,可來者前赴後繼,根本沒有要退散的意思,五哥手下的人顯然不夠用。


    我厲聲道:“你們圍著我做什麽?去幫五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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