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仙瑩唇際有冷笑,眼眉露出幾分驕傲道:“以我劉家之勢做這件事,還是如探囊取物的,她小小一個江南女子,在京城無親無眷的,憑借和郡王幾分寵愛和側妃之位,以為自己就能隻手遮天了?你和她,果真有血脈關係嗎?為何如此不相像?梁如雨太歹毒了,看似柔弱的人,竟然對一個孩子下手。”


    嗣音心冷,含了三分恨意道:“天下姓梁的人數不盡數,便是我和淑太妃,又有幾分相似之處?這樣說她梁如雨倒和淑太妃作風一樣,所以你可別往我身上推。”


    劉仙瑩掩口笑道:“自然自然。”又問,“你看我該不該把真相告訴赫婭?”


    “如今承垚沒了,翻出這些事也隻不過將梁如雨打壓,還能有什麽意義?隻會叫她更傷心,她若能與三殿下好好過日子,有沒有梁如雨並不是最大的問題。你先壓著吧,我會讓人看著梁如雨,她若再敢做傷天害理之事,我一並與她算賬,也算替我梁氏清理門戶。”嗣音說話時眼角露出的堅毅之色,卻是她自己不曾察覺的。


    而說這些話時,她心裏不得不歎,其實梁如雨這樣,才是真正傳承了梁氏血脈吧,母親與表舅已是一表三千裏的親戚,自己身上能有幾分梁氏血統?若有一日能恢複本姓,此生當無憾。自然名姓不過是虛的,本性才是真正立足於世之道。


    不久小滿送東西來,帶了貴妃和舒寧的話說符望閣裏容不下太多人,她們改日再過來。劉仙瑩說完了事便也與小滿一起離去,嗣音這裏不必應酬,便往樓上看看泓曦,待他睡熟了才到閣樓。雖然時光荏苒,卻仍記得當年第一天到這裏的心情,原來這天下再富麗堂皇的地方,也終比不過當初他費心為自己挑的地方。


    於是,隨著承垚的死和嗣音的被罰,宮裏宮外都消停不少,而立儲之事更因之前皇帝下狠手鎮壓而許久沒被提及,而近日朝臣們矚目的,不是承垚的死也不是梁昭儀被貶,卻是突然秘密迴到京城,帶著滿身朝氣的三皇子。且那一日皇帝與他相談甚歡的事,也早已傳遍京城。


    那日泓昀本要去賢王府,奈何赫婭一鬧,他耐心陪了半夜,便沒能成行,今日要來時管家卻點明喪葬忌諱,便索性約了七叔在外頭見麵。因泓昀並不上朝,晏璘倒是頭迴見他。雖聽聞許多傳言,但一見仍不免驚訝,這小子哪裏還是從前的模樣,滿身的蓬勃朝氣,靠近他也會被感染。臉上沒有因失子而悲傷的神情,反是爽朗地笑著,而這樣的笑亦是從前少見的。


    “你小子還笑得出來,真真沒心沒肺。”晏璘罵一句,但還是感慨道,“今日皇上私下也對我提了你,竟是十分滿意,泓昀你果然沒有叫人失望,再好好曆練幾年,定能獨當一麵,為皇兄分憂。”


    泓昀有些靦腆,憨憨地笑過後,還是轉了嚴肅的神情,語調裏雖充滿了無奈,但卻十分堅定,“七叔,此次迴京是因父皇有關西南的事要問我,隻怕再過幾天父皇就會遣我迴去,所以家裏的事根本來不及安排好。七叔,我不在京的時候,相托您替我照顧一個人。”


    “你是說如雨?”晏璘似乎有些不樂意,淡淡地說,“這孩子不討喜啊。”


    泓昀搖頭,竟是道:“是赫婭,希望七叔和嬸嬸能替我照顧她。”


    晏璘有些意外,不等他問為什麽,泓昀已道:“說來話長,其實我自己也不曉得到底該怎麽辦,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把赫婭照顧好。”


    晏璘聽他慢慢將事情說來,時而皺眉時而歎氣,末了道一聲:“你貴為皇子卻命運多厄,幸而你沒有自暴自棄,泓昀你放心吧,這點小事七叔還是能為你辦到的。安心去西南,建功立業,把命運掌控在自己的手裏。”


    “說到命運,昨日外祖和舅舅們來了府裏,拉著我說了許久的話。”他苦笑道,“可惜讓他們失望了。”


    “為了立儲的事?”晏璘都不屑去猜想。


    “我在西南都聽說京城裏鬧得厲害,迴來一趟果然是了。”泓昀笑道,“十四叔說,父皇一定很頭疼。”


    “八皇子的出生是所有事情的導火線,如今表麵上看起來風波已平,可你看李沅江不是還找上你了嗎?”晏璘歎道,“隻要再有一點動靜,就勢必掀起軒然大波,皇上此番借故承垚一事將梁淑媛送迴符望閣,未必不是考慮到這些,他對於梁淑媛的在乎,非你我可估量,但如是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泓昀笑道:“沒有比梁淑媛更有資格得到父皇如此眷顧的人,都是她應得的。”


    晏璘一愣,旋即失笑搖頭。


    此時,和郡王府正有宮裏送來的東西,是中宮下派的賞賜,算是撫恤赫婭,赫婭帶著梁如雨接過,便叫管家收著,淡漠地迴房去了。


    秋穗那裏陪著如雨一直送到赫婭門前,她進屋時冷聲對梁如雨道:“往後不必每日來我這裏晨昏定省,我也從不見你,你那麽做究竟給誰看?你不在我眼前出現,就是對我最大的尊重。”


    梁如雨默默承受,直到她的房門合上,才帶著秋穗離去,小丫頭自然不服氣,哼哼道:“這幾日王爺在她屋子裏過,她倒越發神氣了。主子真是可憐,王爺迴來了也不給你做主,都不曾問問你這些日子有沒有被欺負。”


    “算了,她才失去兒子,我怎麽和她比。”梁如雨倒想得開。


    但迴到房裏,秋穗卻關了門對如雨道:“算算日子這幾日主子身子正是好的時候,王爺若能在您身邊,指不定能有好消息。等王爺迴去西南又不知幾時能迴來,您若能抓著現在的機會懷上孩子,將來還不把她比下去?賢妃娘娘那麽在乎子嗣,若您有了身孕一定接到身邊去照顧,不會讓王妃她欺負你的。”


    如雨怎不心動,可是泓昀迴來至今都不曾碰過她,那日見夏菡懷孕的幸福,她是多麽憧憬,而今泓昀從軍去,往後不在身邊的日子肯定會更多,膝下若有一男半女承歡,也解不少寂寞。更何況赫婭這身體隻怕是不能再生養了,自己若為王府傳承香火,將來指不定皇後就會兌現她的許諾。自己心裏是明白的,隻要赫婭在這府裏一日,她就不會有真正舒心的日子。


    “今晚想法子讓王爺來主子屋裏過吧,王妃那裏就交給奴婢了。”秋穗眼珠子一轉,滿腹的心計上頭。


    如雨皺眉猶豫了半晌,終是點頭,“你小心些,這幾****瞧她越發比從前仔細了。”


    “主子放心便是了。”秋穗信心滿滿,更笑對如雨說,“主子好好打扮打扮,您絕色之姿怎麽都比那草原蠻子強。”


    主仆倆算計著泓昀,卻不知旁人早將過去種種看得明白,這邊晏璘與泓昀談罷事分別,卻見一批快馬從街道奔過。


    泓昀眼明,對七叔道:“看服色似乎是八百裏快報,不知從哪裏來。”


    晏璘亦搖頭,“你父皇就沒有省心的時候,全國各地每日都在發生各種各樣的事,那些老家夥卻為了一個東宮位置糾纏不休,文武大臣不是更應該務實當下麽!”


    “七叔還是先迴府吧,隻怕父皇要召見您。”泓昀忙道,於是送了晏璘後,自己也歸府去。進門卻聽管家說赫婭早早睡了,而側妃那裏似乎有些不舒服。


    泓昀還是先去看了赫婭,見她果然熟睡不醒,也鬆口氣。遂過來如雨這邊,才進門卻見她娉娉嫋嫋立在窗下,並無半分病容,見了自己隻是嫵媚而笑福身施一禮,柔柔地喚一聲“王爺。”


    不可否認如雨的確美麗,甚至不差她的堂姐,可是為什麽她的心,卻遠不如這副皮囊?


    泓昀才要開口說話,管家急急忙忙跑進來說:“王爺,皇上急召您進宮。”


    空費一身華服錦衣,白忙一場粉妝玉飾,梁如雨仍舊立在窗下,眼前的人影轉眼便消失,唯有他走時帶起的風習習撲在麵頰。


    “主子,王爺他……”秋穗奔入,一臉失望。


    梁如雨長長地歎一聲:“罷了,再等等吧。”


    這一邊,當泓昀趕到涵心殿時,殿門外有一乘妃嬪的肩輿,因認得穀雨,便知是梁嗣音在裏頭,不免心中疑惑,究竟是什麽事,父親急著召見自己的時候還有心思見她?


    方永祿才要進去通稟,殿內忽而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但聽父親厲聲怒斥:“梁嗣音,朕實在寵壞了你。”


    殿外的人均一顫,方永祿臉色都變了。


    皇帝的聲音又傳來:“不要仗著朕寵你就忘記自己的本分,滾迴你的符望閣,沒有朕的諭令再不許出門半步。”


    “裏麵果真是梁淑媛麽?”聽聞這些話,連泓昀都不敢信。


    不久便見梁嗣音出來,衣袂略有淩亂,鬢邊也碎著幾率散發,麵容悲戚眸含淚光,抬眼望見自己,隻是倉促一頷首,便從身邊迅疾離去。


    泓昀正發愣,卻見父親已立在殿門前,滿麵怒色直逼梁嗣音遠去的背影,繼而怒聲對方永祿道:“傳朕的旨意,梁嗣音即日起禁足符望閣,任何人不得出入探視,違者斬!”


    方永祿和泓昀愣在原地,須臾皇帝又開口:“讓淑慎和初齡搬去承乾宮,泓曦送入坤寧宮由皇後代為照顧。”


    “萬歲爺三思啊!”方永祿驚唿,這兩個主子究竟鬧什麽?把孩子從梁淑媛身邊帶走,這不是要她的命麽?


    可是皇帝毒辣辣的目光逼過來,方永祿再多半句話也不敢說,泓昀心裏忐忑不安,隻不敢出聲。直到方永祿垂頭喪氣地去傳旨六宮,父親才沉沉地對自己說:“泓昀,你進來。”


    待泓昀離宮時,天色已黑,宮門守衛恭敬地送他出來,外頭家仆已等候多時,瞧見便引了馬車過來,泓昀卻道:“帶我去趟夜市。”


    家仆問道:“爺這會子去夜市做什麽?”


    泓昀反問他:“你帶銀子沒有?爺身上沒有錢。”


    家仆忙掏出一隻錢袋給他,一邊嘀咕著,一邊扶著泓昀上車,繼而將馬車往街市駛去,隱入一片夜色裏。


    宮裏,沒有了淑慎初齡還有泓曦的符望閣一下子變得空蕩蕩,念珍念珠還有奶娘們都被一起帶走了,屋內紅光搖曳,李從德正立在院子裏一聲歎息,忽而有人拍門,他趕去打開,卻是一個小太監提著燈籠立在門前,而他身後則閃出皇帝的身影。


    “萬歲……爺!”李從德愣住。


    屋子裏,穀雨麻利地收拾好兩隻包袱,又拿荷包裝了許多碎銀子,再抓了兩把金瓜子包好一並塞入行囊。抬眸看,梳妝台前的主子已褪盡一身華服,發髻低挽唯有鬢邊一支竹簪做飾,鏡中的她眉目緋紅,隱隱有淚光閃爍。


    “主子不要著急。”除了這一句,穀雨再無話可說,也是到今日她才曉得原來主子本姓姑蘇寧氏。


    此時竹簾子被掀起,皇帝穿著常服出現在眼前,嗣音起身相迎,才到彥琛麵前還未福身已被他納入懷裏,穀雨見狀欠身離去。


    “怎麽又哭了?”彥琛低語,拂去她眼角的濕潤,握了手坐下道,“你穿這些粗布衣衫,反更清麗。”


    嗣音垂首,低沉地迴答:“皇上恕罪,嗣音此時無心打趣。”


    “放心吧,老爺子會好起來的。”彥琛耐心相慰,更道,“今日在涵心殿有沒有嚇著你,你走後朕在想,若有一日朕當真對你說出這些話,能為了什麽。”


    原來今日泓昀和晏璘所見的八百裏快報從江南蘇城而來,自當年嗣音被封才人後,棠越書院和寧府便一直在彥琛的關注下,隻是寧家人素來低調沉穩,多年來除接寧夫人入京外,從無是非。沒想到突然接到快報,竟是寧文鐸會罹患重疾,命在旦夕。


    彼時皇帝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嗣音召至涵心殿,命她離宮返鄉。被過繼易姓迫嫁入宮,已是嗣音一生憾事,即便將來有機會為她改迴本姓,這一段事實也不可消除。彥琛不願她人生裏再有遺憾,定要讓她迴家見父親最後一麵。而泓昀和方永祿見到的那一幕,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你若歡喜,便多陪陪你爹娘,不必惦記宮裏,孩子們也會得到最好的照顧,興許入秋朝務清淡,朕便南下來接你。”彥琛握著她的手不放,這一放就是數月不相見,他尚無準備如何麵對那份思念。


    嗣音離座屈膝,伏在了彥琛的膝頭,緩聲道:“皇上待嗣音如此,臣妾無以為報。”言畢已淚如雨下,哽咽不能。


    “不過迴家走一遭,做什麽悲傷如是?朕不要你哭。”彥琛道,將她扶起坐到身邊,“泓昀會一路送你到姑蘇後再轉道去西南,而姑蘇有朕的親兵在,會保你周全。你隻安心在家裏住著,到時候朕會派人或親自接你迴宮。”


    嗣音定了定心神,凝眸看著丈夫,珍重道一聲:“皇上要照顧好自己,臣妾此去不會太久。”


    彥琛淺笑,緩緩頷首說:“朕比你會照顧自己,你安心上路便是。時辰不早了,收拾好就走吧,到了宮外安心睡一覺,明日一早他們會把你送到泓昀身邊。穀雨她們不在跟前,你照顧好自己。”


    此刻兩人依依惜別,說得最多的,卻是要彼此照顧自己。嗣音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孩子,卻不得不牽掛父親,心中百般情緒糾葛,強忍憂愁隻是笑顏相對。不久各門就要落鎖,彥琛目送嗣音被方永祿的人帶出符望閣,自己則獨自在閣樓待到深夜方離去。


    嗣音很快到了宮外,沒有了鑾駕華服侍衛宮女,突然一身平民服色立於市井之中,她竟感茫然無措,不知如何處身,即便被帶到秘密之地,仍一夜不得安寢。原來她曾對舒寧說的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已經沒有能力在其中生存,如是也好,也不失為一劑定心良藥,就讓她終身被高牆所束縛,與彥琛不離不棄罷。


    和郡王府裏,梁如雨見丈夫夜深歸來,本欲前來伺候,卻被管家攔駕說:“王爺今日在王妃屋裏休息。”


    “好!”梁如雨悻悻而歸,看著空蕩蕩的臥榻,她敏銳地察覺到泓昀對自己的疏遠,並非隻是因為赫婭可憐,心底的不安汨汨湧出,揮之不去。


    赫婭這裏,不知為何傍晚起就熟睡的她終於在午夜過後醒來,睜開眼卻見泓昀在麵前,他正凝神望著自己,那份專注仿佛要看透自己的七魂八魄。


    “你……看什麽?”赫婭倏地爬起來,卻感頭暈無力,有些惱怒地扶著額頭,低聲說,“給我水喝。“


    泓昀轉身取來溫水,她喝下大半碗才覺耳目清明,再問:“你看什麽?是看我的皮相有沒有那妖精好麽?”


    “我隻是看你,你為何總去牽扯旁人。”泓昀無奈地一歎,不過赫婭就是這樣,其實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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