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泓曄突然推開了母親,帶著質問的神情:“母妃所言的支持,就是害三哥那樣的事嗎?那是不是將來泓暄泓昶都會遭毒手?何況泓昶是母後生的嫡皇子,你們更要不放過他了是不是?”


    “曄兒!”


    兒子繼續義正言辭:“若是如此,叫父皇知道,即便把太子之位給我,即便叫我繼承大統,父皇也不會安心滿足,父皇比誰都珍視我們兄弟的情誼,父皇絕不希望看到我們為了爭儲而互相殘殺。母妃你們這樣做,要我如何去麵對父皇,如何去麵對兄弟們?”


    “曄兒,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這樣,你知不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外公舅舅們都是讀書人,他們怎麽會拿刀指著別人?”古曦芳心痛不已,她竟怕自己無法對日子解釋清楚。


    泓曄道:“可是你們已經拿起屠刀了,我也知道五石散是什麽,朝野裏也對三哥的事有傳聞,若的確那樣,那三嫂小產也和你們脫不了幹係,可是那件事還牽扯到了梁淑媛,不是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嗎?那傷害到梁淑媛,又要怎麽計算?”


    古曦芳解釋道:“梁淑媛的事是意外,泓曄,政治不是你所想象的那麽簡單,總是難免要有人為之付出,生命也好、無辜的也好,若要成就事業,你就要踏在別人的肩頭前行。你以為你的父皇,是在你嘴裏這一番正義道德下成就帝業的嗎?泓曄,你看看淑慎的遭遇,你可知道就算你成為了太子,也不會安寧的。如今你還小,能保護你的隻有父皇母妃還有你的外公舅舅們。不是我們要對他們動手,而是他們先起歹念在先,很多事與你說了你也弄不清,甚至母妃自己也不明白。但是母妃絕不會要去害誰來成全我的兒子,也絕不會讓你的外公舅舅這麽做。那****三嫂小產,你問我為何在宮門前等你,就是因為我心裏害怕梁淑媛受大牽連,他對你那麽好,我怎忍心她無辜受傷害?那****聽見我與你外公的話,隻是後半程,你可知前半程母妃說了什麽,你可知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嗎?泓曄,你是要認定我是毒辣的人嗎?”


    泓曄倏地跪下,像母親叩首認錯,先道:“母妃不要生氣,兒臣不敢這麽想。”隨後仍堅定地說,“即便如此,兒臣也希望您和外公們收手,不要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話,我們做好自己防備別人不就可以了?為什麽一定要反擊呢?如此一來,大家都錯,如若追究,我們也沒有立足之地,父皇更會對我失望透頂。”


    “這些話母妃都對你外公說過。”曦芳俯身來拉起兒子,繼續說道:“其中的輕重我已對你外公他們說了,他們會拿捏做事的分寸,母妃比你比他們都了解你的父皇,我會不知道他的痛處是什麽嗎?曄兒你答應我,這件事絕不能對任何人說,淑慎也不可以。這是不能說的事,你懂嗎?母妃也答應你,絕不會再發生你三哥那樣的事,母妃不會去挑戰你父皇的耐心,這世上不會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是嗎?”


    “當然是,隻怕你父皇已經查到是誰對和郡王府動的手,他把你三哥吸毒的事壓下去,表麵上看是成全你三哥的顏麵,興許另一麵,是為了成全你。”曦芳言至此,心中大痛,“每每想到這一點,母妃心裏就很害怕,我怕你父皇對我們母子失望。”


    “那承垚中毒的事,是外公他們做的嗎?”泓曄問,心裏多害怕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古曦芳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承垚一出事母妃就派人去問了,他們是否定的。至少母妃相信他們不會騙我,因為我們之間的消息若不一致,出了事隻會釀成大禍。我相信你的外公,他會聽母妃的勸告。”


    “曄兒會努力成為讓父皇驕傲的兒子,不管是否要成為儲君,我都要光明正大能挺直腰杆站在父皇麵前。父皇已經很辛苦了,不要再讓他傷心了,好不好?”泓曄伏在母親的懷裏,低聲道,“十四叔當年也是矚目的儲君人選,可是他最終沒有成為帝王,不是一樣能守護江山,一樣能為父皇分憂嗎?做太子是兒子的願景,但不能用親情來交換她的實現。兒子會照著自己的目標一步步走下去,母妃,曄兒是大人了。”


    古曦芳熱淚盈眶,捧著兒子的臉頰道:“母妃絕不強迫你做不願意做的事,你要守護的東西母妃會和你一起努力。不管怎樣,母妃會尊重你的選擇,支持你的決定。不做帝王又如何?隻要我曄兒幸福快活,母妃什麽都滿足了。”


    “孩兒不會叫您失望。”泓曄笑起來,伸手擦去母親麵頰上的淚,安撫她,“泓曄已經比很多人都幸福。”


    母子倆總算互相吐露心事,沒有叫誤會越結越深,自然許多事由不得古曦芳,也由不得泓曄,這條路注定艱險辛苦,眼下的波折不過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


    同樣的話,嗣音一點點告訴了彥琛,至於往和郡王府送藥的事,隻不過是她與何子衿做的交易。


    彥琛平靜地聽罷,或者說懷裏的初齡讓他隨時望一眼就能安撫心靈,直到嗣音不再說話,他才開口說:“你太善良,又憑什麽相信何子衿呢?”


    嗣音淡然一笑:“相信與否,隻是一個信念。如若古府當真作下那樣的孽,臣妾不希望泓曄再無辜背負一條生命。臣妾也知道,若要真的守護泓曄,就必須殺了何子衿,甚至皇上若想保全泓曄,也必須殺了我。”


    皇帝的眸子突然放光,死死地盯在嗣音的臉上,她卻繼續道:“可是皇上已然把三殿下的事壓下去,您那樣周全所有人,難道臣妾要再弄出人命挑起事端麽?想必皇上也是這樣想的,是不是?”


    “嗣音。”


    “也是泓曄那日對臣妾吐露心事,我才意識到個中的複雜和艱難,皇上隻在我麵前說您不想孩子們重複過去的一切,但事實上您已經在承受。您雖是帝王,卻也隻有一副肩膀,為弟弟扛為兒子扛,可您已經肩負這個天下,又如何能再扛下那麽多的人和事呢?”


    嗣音不知戳到自己心裏哪一塊,忽而淚如雨下,“隻恨自己生得太晚,與君相識太晚,說一句大不敬說一句自私的話,嗣音不想您太辛苦太操勞,不想這些事慢慢損耗您的身體,我要長長久久地陪在您身邊。可是皇上,您成全弟弟們兒子們,成全這個天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成全我?”


    彥琛愣住,他完全沒有想到,眼眸至今依舊能清澈入心的嗣音,竟在心裏藏了那麽多的事,可為什麽他一直沒有看到?而她又是從何時開始藏匿這份“私心”?


    “這樣的話太沒有出息,是不是?”嗣音收了哭泣,含淚哽咽,“可是臣妾心裏想的隻有這些,我隻是個深愛自己丈夫的女人。”


    “沒出息,太沒出息了。”彥琛將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含笑道,“這副肩膀擔負再多的東西,總有一個位置是留給我的嗣音的。你怎麽會去想那麽久遠的事?真是個傻子。”


    嗣音突然大哭,伏在他的肩頭說:“把淑慎送到我身邊,把泓曄交付給我教導,皇上敢說您沒有想將來的事嗎?”


    “嗣音?”彥琛心裏突地猛跳,他自以為將心愛的人看得透透的,事實上卻分明是自己被看透了。也是啊,其實他做這些事,又有哪一個看不透?不過是自欺欺人,不過是自己不去願理會那些目光。


    “對不起,臣妾不該說這些話。”嗣音不再哭,抹去了眼淚,硬是基礎笑容道,“今日過節,臣妾卻給皇上添堵。”


    彥琛卻道:“你這樣說,朕心裏算是徹底放下了。晏璘說朕執念太深,你說朕肩負的太多,是啊,朕的確該放手了。朕何嚐不是一路辛苦艱難走到這個位子,為什麽到了兒子身上反舍不得了?本不該盤算得太多,應該順其自然,自古以來帝王皆稱孤道寡,因為他們成全了天下就不能再成全自己。即便失去手足情深,那也是為擔負天下而付出的代價,也隻有一路辛苦成為帝王的人,才真正會珍惜這把龍椅。朕口口聲聲希望兒子們多曆練多長進,卻早早固步自封一味要讓他們在溫床裏長大,泓昀如今的模樣,就是最好的例證。是朕錯了。”


    “皇上。”嗣音輕忽,她舍不得他自責,一個父親愛孩子是錯嗎?


    彥琛麵上的愁雲散開,欣然之色悄然而生,含笑對嗣音道:“不論他們哪一個,若想繼承朕的江山,就拿出本事來,不論嫡出庶出,隻要肩膀能扛起一切,朕就會肯定他。”他小心翼翼地探手到嗣音的腰腹上,說:“泓曦若有意江山,他就要比哥哥們出色,朕誰也不會偏疼。”


    嗣音莞爾,心頭最大的隱憂落下,皇帝的執念帶給她的壓力隻有她自己最明白,旁觀泓曄他們的時候,她能客觀地考慮每件事,可當自己成為了母親,她才明白什麽叫身不由己。也因為這樣,她理解皇後、理解古昭儀,大家不過是一樣的心,一切都為了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們都深愛自己的丈夫,所以個中的矛盾糾結,委實不是旁人能夠體會的。


    此時初齡動了動身子,彥琛才覺得自己一隻手已經麻木,忙叫嗣音抱過去,隻怕傷了閨女。兩人起身來難免有動靜,初齡倏地睜開眼,看看是娘親抱著自己,可憐地看了看彥琛,似乎有些不樂意,但到底熬不過困意,還是安穩地睡著了。


    “皇上,她幾時肯叫娘呢?我快慪死了。”嗣音忍不住嘟囔。


    彥琛淡淡地說一句:“你放心,會有人渡她的劫,丫頭的命格太金貴。”


    “皇上總說這樣的話,卻不知臣妾心裏很不踏實呢,到底什麽是金貴?又金貴到怎樣的地步?”嗣音有些不悅,也將之前的心思說出,“丫頭是臣妾的,她有幾斤幾兩臣妾心裏明白的很,不願別人總拿奇怪的目光看她,把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強加到她的身上,好像她天生神力,與眾不同。皇上也不希望丫頭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然後生出怪癖的個性,是不是?”


    “你這是吃醋麽?”彥琛笑起來,他心裏自然有他的盤算。


    “哪裏是吃醋,是心疼孩子。”嗣音嘟囔,“現在她小也就罷了,若長大了旁人還這樣看待她,臣妾真的會生氣。”


    彥琛卻一點也不心疼嗣音,反而更帶了幾分神秘目光看著女兒,悄聲道:“她就是與眾不同,來這世上渡朕的劫。”


    嗣音大惑,益發不能理解。


    中秋一過,天色漸涼,因承垚的身體,年筱苒便大方地讓何子衿去翊坤宮為孩子診脈,說哪一日承垚康複了再重迴景陽宮,如是李子怡倒感激幾分,礙於顏麵不好意思開口,私下送了許多小孩子的東西來給泓暄。


    此刻舒寧正整理著泓暄不要的東西,對貴妃道:“最可憐的還是小皇孫,被大人們這樣揉搓,那下毒的人也真真狠心,不怕遭報應嗎?”


    年筱苒隻是冷笑:“這本是她李子怡的報應,可憐的是承垚,盼他能健康長大,身子倒是其次,萬一這樣扭曲了性子,又是孽。”


    舒寧沒再說什麽,不久又問要不要備一份禮物送去定康親王那裏,畢竟再過幾****就要啟程赴西南了。年筱苒道:“我與十四爺也不想熟,就不必套這份人情。說起來,初齡竟然開口叫‘十四叔’,有些事真是由不得別人多想。”


    舒寧笑道:“小公主鬼精靈一樣的人,臣妾冷眼看著,皇上那裏是高興的。”


    “誰知道呢,他們兄弟倆的關係這麽多年就沒見有過好轉。”年筱苒說著,又想起來道,“符望閣那位也不省事,好好的不行麽,偏去和老三家裏扯上什麽關係,我瞧見他們一家子人,躲都來不及呢。”


    “梁淑媛從不做沒道理的事,興許裏頭還有緣故,如今沒事最好了,臣妾日後過去,也會提醒提醒。”舒寧正說著,梨樂捧著禮盒笑嘻嘻進來說,“惠靜郡主又有好消息了,十王府裏派喜禮給各宮娘娘呢。”


    年筱苒看著各色禮物,感慨道:“這才是小兩口過日子該有的好事,你瞧瞧和郡王府裏。”舒寧應和幾句,忙著去準備迴禮,年筱苒又掰著手指數到,“梁淑媛該在正月裏生吧,她自己的生辰也在正月,這孩子和她還真有緣分。”


    舒寧算算也是,笑道:“若是元旦生就更有趣了。”


    “別叫你說中了,那這孩子就金貴了。”年筱苒邊笑邊感歎,“若是個皇子,宮裏可熱鬧了,皇上本來膝下子嗣稀薄,到時再算上泓昭的話竟有六個兒子,瞧著就興旺。可惜將來……”


    舒寧笑著打斷她:“娘娘想那麽遠做什麽,沒得添煩惱。”


    “本來就不想那些事,如今有了泓昶就更不必想了,不過事情不會那麽簡單那麽順利,你我就等著看戲吧。早就想明白了,若真有那一天,我哪邊都不站,保護好我的暄兒是最正經的。我這身子怕是難再有了,若隻這一根獨苗,我還指望他給我養老送終。”


    “娘娘越說越離譜,您才多少歲數。”舒寧嗔笑,已準備好了給惠靜的禮物賀帖,忙叫梨安送出去。


    因惠靜有喜,葉容敏這裏也張羅人準備賀禮,而因晏珅夫妻倆就要走,又忙著為他們收拾,竟是分身無暇。好在晏珅那裏的事周桃也在做,收拾東西這樣的活兒,她竟是比誰都細致的。如今她有了正式的名分,府裏的下人便更尊敬她,也仿佛是有了這個名號,周桃待人接物也顯得自然起來。葉容敏細想想,若自己無名無份在晏璘身邊,隻怕也會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什麽位置。


    此刻正過來西院對周桃道:“一樣的東西備了兩份,已經送去惠靜那裏,你這裏還缺什麽嗎?盡管與我說。來家住那麽久,突然要走了,心裏舍不得呢。”


    葉容敏待自己的確是盡心盡力,周桃一直心存感激,忙道:“嫂嫂的好意我替王爺心領了,隻是王爺說了,西南那邊宅子也是現成的,一應的東西都有,叫我揀一些要緊的帶上就好。”


    這聲‘嫂嫂’自中秋歸來後,周桃就掛在嘴邊了,雖不至於改頭換麵那樣子,但她身上的變化也是顯而易見。可見名分這東西雖然虛無縹緲,無形的力量仍委實容不得忽視,至少當人在其位,自然而然地就會要求自己做出該有的模樣,周桃曾經什麽也不是,便什麽也做不來,如今她是正正經經的王妃,就是再害怕膽怯,也會努力做出一個王妃的樣子。


    “西南比不得東北,是濕熱的地方,我已讓下人準備了藥材,你過去若身體受不住,記得吃藥。算起來兄弟裏頭十四弟是最辛苦的,為了朝廷東南西北地跑,如今帶著難為你了。千萬保重好身子,我這裏可等著做伯母呢。”葉容敏笑著說罷,又塞了一隻荷包給周桃,“之前嫌一對手鐲款式老舊,就融了做手鏈,又嫌式樣太花哨不適合我故一直都沒戴過。想著送來給你,不過難免損耗一些便輕了,你可別嫌棄。你身上幹幹淨淨的也不好,戴一些金子壓一壓,路上保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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