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音,果然隻有在這裏,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喚你的名字。”晏珅澀澀地一笑,將心底的柔軟藏起。來到北國那麽久,除了梁嗣音,他竟再沒有想別的人。


    軍隊自有副將們統領,他很放心;周桃自有她的母親照顧,他也很放心;如是,天地間已經沒什麽他放不下的了。他以為自己會想念桃兒,擔心她和他們的孩子,但事實上他強迫自己去想,也僅僅隻是淡淡的感覺從心頭飄過,甚至留不下一點痕跡。


    他覺得即便此刻他死了,這些人還會堅強地活下去,而他活著,僅僅因為要守護那個女人,那個他注定此生此世不能親近的女人。可笑的是,他遠在這極寒的北國,又要如何去守護她?於是對他而言,這真真隻是一分執念,甚至毫無意義,甚至可笑至極。


    不過,他不在乎。


    晏珅此刻的遭遇,若傳將出去,隻會是眾人掩口而笑的奇遇:美酒佳肴、美人入懷,醉生夢死、不思世事。眾人隻會道:人生如此,夫複何求?但到底人們的思維是傳統而又正常的,誰會去想象一個王爺會被女人軟禁,更被大膽求愛,各種旖旎糾葛。此刻隻擔心晏珅是否會被囚禁,在那寸草不生的北國能否有一碗熱湯喝。


    周桃被接到京城時,二月已過半,她的身形還未顯出,精神看著也不錯,皇後將她交付給葉容敏照顧,故而也住在七王府裏。平日周桃很少說話,隻是靜靜地,偶爾容敏去和她攀談幾句,不過三兩句話就會帶到晏珅的問題上,可是容敏能說的太少,久而久之周桃便更沉默了。


    而她不習慣比她年紀大的嬤嬤來伺候,也不習慣受下人們的禮,王府裏大小主子習慣的一切她都不能習慣,看著總是戰戰兢兢,如迷茫的小鹿。葉容敏便想是那朱氏嚇著了她,也不願與她計較,就選了年小可靠的丫頭陪著她,漸漸倒也磨合了。


    這****進宮來看皇後,瞧著容瀾氣色尤佳、心情甚好,便提了提晏珅的事情說:“王爺他隻說皇上要再等等,我也問不出什麽來,可憐那桃兒天天盼著,也不敢多問我們,我心想娘娘這裏有什麽消息,我好帶給她叫她安心。她比來的時候更瘦了,我真怕別人說我沒照顧好她。”


    容瀾道:“宗室裏除了你,我還能放心哪一個,你盡管照顧她,她要什麽你辦不到的,再來找我。”


    葉容敏說:“她從不伸手要什麽,乖巧安靜得有時候都記不起這個人來,隻是看她思念十四弟,我心裏可憐。”


    “那又有什麽法子,這件事在皇上手裏,我也不能說什麽。”容瀾嘴上這樣說著,心裏想到彥琛那幾分促狹,也真正哭笑不得,天知道這個皇帝在想什麽,他是在逗著弟弟玩嗎?他就真的不怕北國那裏急了殺人?


    於是說起選秀的事來,葉容敏道:“今年選秀又遇上皇上重開恩科,京城裏到處都是人,我方才來的路上還遇著馬車碰撞堵了半日,若非巡街禦史來給我開道,不知何時能到宮裏。”


    “可不是,宮裏宮外都熱鬧得很,我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了身孕,身子一重就什麽都懶得管了。”容瀾道,但麵上仍有欣慰之色,“如今貴妃倒幹練起來,武婕妤那孩子看著柔弱,做事情卻細致穩妥的很,他們兩個搭檔,一切還井井有條。”


    “翊坤宮那一位,倒越發落在後頭了。”葉容敏輕聲道,“我聽王爺的口氣,皇上近來對老三也諸多微詞,不知她心裏怎麽想,也不去叮嚀幾句。”


    容瀾道:“她不自愛自重,我也懶得理會,可憐的是泓昀。她隻當自己娘家有幾分勢力,將來就能為他的兒子鋪路,她總是去想將來的事,卻從不把眼前的做好。前幾日還來跟我說,想從秀女裏選一兩個指給泓昀做側妃,你說這樣的事,皇上能答應嗎?赫婭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這側妃是隨便能納的嗎?真真不曉得她成日裏算計什麽,我是見了就煩。”


    葉氏見皇後慍怒,便不再提賢妃的事,隻順著說:“從前看梁淑媛做事也穩妥,如今貴妃和武婕妤也上來了,娘娘往後更多幾個幫手。”


    “也是我的福氣。”容瀾終是笑起來,“現在誰還不知道皇帝寵著符望閣那裏,可你瞧那梁淑媛,有幾分寵妃的模樣?待人謙和,低調沉穩,當年我還怕她紅顏禍水,如今想想真是有些愧疚。”


    “娘娘的教導也功不可沒,她到底年輕。”葉容敏說著,便說想去看看小公主,皇後卻告訴她,今日梁淑媛帶著兩個孩子出宮去護國寺了,容敏隻道可惜。


    這一邊,護國寺並沒有因皇帝妃嬪的到來而戒嚴,嗣音穿了便服,帶著淑慎抱著初齡大大方方從正門來,侍衛們也是著便服散在一邊保護,低調得很。


    淑慎隨著嗣音拈香禮佛,敬了香火錢後,在大雄寶殿又見到那個淨虛小沙彌,便跑到他麵前來,這淨虛上一迴被一個公主一個皇子還有一個小王爺盤問半天,嚇得不輕,此刻又見這位公主,戰戰兢兢地退後幾步說:“小僧沒有騙公主,小僧真的是淨虛。”


    淑慎噗哧笑出聲,卻是塞了一包果子給他,“上次嚇著你了,本宮請你吃果子。”


    小淨虛怯怯地接過來,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嗣音已過來,也是頭迴見這淨虛,瞧著可愛,便嗔淑慎:“別又嚇唬人家,佛祖都看著呢。”


    淑慎咯咯笑道:“我拿果子給他吃。”


    正說著,****方丈帶著僧人迎了出來,連聲道:“娘娘前來何不先派人知會,老衲也好準備。”


    “就是想平常地來,今日是我私人來敬香的,敬奉的那些香火錢也是我對貴寺上下的謝意。今日也抱了初齡來,她似乎認得這裏,高興得很。”嗣音淺笑,轉身讓奶娘抱來初齡,又對****道,“既然來了,更想去謝謝明源大師。”


    ****合十笑道:“公主益發福相,果然不俗。”又說,“難怪明源晨起灑掃庭院,原是知道今日有貴客駕臨。”言罷便親自引著嗣音母女往禪房去,繞過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禪房,便又在明源的院落前停下,****道一聲:“娘娘請便。”便帶著眾僧離去。


    “你們也在這裏等候。”嗣音如是吩咐穀雨等人,便抱著女兒帶了淑慎進來。


    二月末本就冬意漸退,春意萌芽,此處更是生機盎然,一派祥和。嗣音帶著淑慎款款而來,果然見明源一席素樸的衲衣盤腿在溪邊,佛珠和經卷靜躺在一側,他隻是合十念佛,寧靜悠遠。


    “明源大師有禮。”嗣音靜靜一言,邊上的淑慎也跟著合十。


    明源聽得動靜起來,合十還禮,道一聲:“娘娘別來無恙。”


    被嗣音抱著的初齡分明認得眼前人,咯咯就笑出聲來,揮著小手似乎想要明源抱抱。可是此刻明源卻沒有看她,而是滿目溫柔的笑,正與淑慎對視。


    “你……你為什麽騙我?”淑慎合十抬首看清明源的麵容後,先是呆住了,再被明源的笑抽迴神思,便出口是這一句質問,眼角更是含了淚,幾乎哽咽著說,“你這個臭和尚,害得我好苦。”


    “慎兒,不得無禮。”嗣音還沒迴過味來,淑慎卻指著明源道,“他說他是淨虛,怎麽又是明源了?分明就是個騙子。”


    “慎兒!”


    “公主初見小僧,自稱宮中宮女,後來小僧以徒孫法號相告,也算兩清。”明源寧和地笑著,那笑容好似不在凡塵,可他說的話,卻又明明和佛家精神相悖。


    淑慎拉著嗣音恨恨地說:“母妃我們走吧,這是個騙子。什麽叫兩清了,釋迦摩尼也是這樣斤斤計較的嗎?他就是個騙子。”


    “慎兒,不得無禮。”嗣音大抵明白了兩人的糾葛,知道明源是有心逗淑慎的,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女孩子家一時鬧脾氣罷,她欣然笑著道,“大師與我的兩個孩子皆有緣分,實在叫人欣喜。慎兒她脾性如此,從來直言不諱,還望大師不要與她計較。”


    “阿彌陀佛,小僧若再與公主計較,真真悖逆了佛門。”明源很親和,他笑著對淑慎說,“還請公主息怒。”


    淑慎背對著明源,竟是落淚了,嗣音瞧見很是心疼,笑著問:“不是一直想見的嗎?怎麽見了反生氣,你這眼淚是為什麽而落?”


    “他還給初齡刻章呢,我什麽也沒有。”淑慎嗚咽著。


    初齡扭頭來看姐姐,咿呀咿呀地發著聲音,好似在和姐姐說話,一雙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兒,淑慎嘟囔:“你笑什麽呀?看見姐姐哭就這麽高興?”


    初齡更是樂嗬嗬笑起來,叫人又氣又好笑,嗣音道:“這小丫頭,這麽點兒就會欺負人了。”轉而對明源道,“本是來向大師致謝,卻叫您看了笑話。”


    淑慎已抹了眼淚,不服氣地看著明源道:“那你我還是朋友嗎?”


    明源含笑頷首。


    嗣音靜靜看著這兩個人,一些擔心被放下,他們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神是溫暖而純淨的,她終是信了淑慎的話,不必擔心她的情劫要與佛門糾纏不清。


    轉而來看懷裏的初齡,小丫頭的眼睛也是那樣清澈,可是她卻不如方才那樣興奮,瞧著姐姐和明源說話,竟是漸漸安靜了。嘴角那淡淡的笑,仿佛大人一般意味深長,嗣音心底偷笑,這丫頭真真一個鬼精靈。


    自然,世界有太多的事,是凡人無法參透,隻等著遇到有緣人來結來解,人的一生何時擺脫了糾葛纏綿,生命也將歸於靜止。


    時光如梭,轉眼三月,又一批新人入宮。那一日嗣音隨皇後及眾妃受新晉秀女們行禮,看著女孩子們鶯鶯燕燕的美好,恍如隔世。


    因鍾粹宮被封,這一屆秀女便安排在長春宮,長春宮比鄰鹹福宮、翊坤宮,平日裏李子怡時常去走動走動,時不時打賞一些小物件兒,故而這一屆秀女皆知賢妃是可善之人。


    而正如當年武舒寧一副歌喉拔尖兒出來,有人的地方總有較量,明爭暗鬥裏,幾個藏不住鋒芒的人總是會漸漸顯露,不過此次不是歌喉也不是琴技,更不是書畫詩詞,那個讓宮裏娘娘們記住了名字的秀女,竟是一打成的名。


    “孫夏菡,聽名字,仿佛是夏日裏生的姑娘,性子倒烈的。”符望閣裏,劉仙瑩閑來坐坐,提起這個在長春宮裏和秀女大打出手的姑娘,嗣音笑道,“別叫我齡兒也有這樣的性子,我要掌不住的。”


    劉仙瑩道:“我看初齡多半不能隨你的個性,也不像皇上。”


    “性子不在乎,隻別出格就好,皇上皇後,宮裏上上下下都寵著她,別把她寵壞我就安心了。”嗣音笑言,又問,“貴妃娘娘怎麽打發那件事了?”


    “罰那兩個秀女跪在長春宮外反省,一跪就是兩個時辰,也隻有她手腕子狠。”劉仙瑩道,“說起來還叫人不信,另一個和她廝打的秀女姓馮,似乎是貴妃娘家一房親戚家裏的孩子,性子多少驕傲些,也算這一批裏出挑的。”


    “那年我們裏頭有李子忻,如今也不曉得她在鍾粹宮裏如何,今年又來一個馮秀女,難道真是家裏越有勢力的越是不懂規矩?如你這樣的不好嗎?再有雖然那孫秀女打人不對,可一個人如何打得起來,我想那馮秀女也不是安分的人。”嗣音搖頭道,“可惜貴妃娘娘並非賢妃,這孩子打錯如意算盤了。”


    “如今瞧你說話,更有帝妃的架勢,你可曉得那些秀女裏如何傳說你?”劉仙瑩那裏是想起了什麽,竟搖頭而笑。


    嗣音呆呆地看她,“如何?說我三頭六臂?”


    “說你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絕色佳人,微微一笑就把皇上的心俘獲了去,楊妃再世也不及你半分榮寵。”劉仙瑩道。


    “竟拿我和楊妃比?”嗣音掩口而笑,“你瞧我這身量,皇上****嗔我白費了糧食。再說姿色,你這裏才真真是絕色。”


    劉仙瑩不以為意,隻笑道:“這還是好的,不客氣的可就不好聽了,說你獨霸著皇上,眼裏容不得任何人,又說鍾粹宮裏那幾個就是叫你打壓了的。”


    嗣音斂了笑容,微微帶了嚴肅說:“由她們去吧。”


    劉仙瑩忽問:“你覺得皇上今次會留多少人?”


    嗣音澀澀一笑,愁緒上眉:“我問過皇上一迴,一問他就煩,你說我能知道什麽?”


    劉氏噗地笑出聲,“隻怕是留不下的。”


    “誰知道呢。”嗣音說著,忽而想起來道,“聽說禮部已經派使臣去北國了,你安心吧。”


    “禮部的事我怎會比你後知道?”劉仙瑩臉上的笑容很溫和,與這三月春色相融,如今再不似從前那樣激烈,她自己也覺得活得鬆快了許多。


    “我白好心了。”嗣音玩笑一句,誰又想到這個曾經雙手扼在自己脖子上幾乎想要取了自己性命的人,如今卻成為可以說一兩句真心話的朋友,人生總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


    但不是嗣音不防,而是劉仙瑩她從頭至尾都是把自己最真的一麵表露在自己的麵前,甚至直言不諱她對晏珅的愛,不管這是出於信任還是她的魯莽,一個願意和你大聲爭吵甚至大打出手的人,永遠比不露聲色卻在心裏算計每一分毫的人來得可靠得多。


    而很多人更容易厭惡前者而親近後者,到後來被後者傷得體無完膚,都還沒迴過神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人性總是那麽多麵玲瓏,誰又真正能看透眼前的人。


    此時坤寧宮那裏來了小宮女,進門行了禮便說:“娘娘想看看小公主,問淑媛娘娘這會子能不能抱去瞧瞧。”


    “你迴娘娘,我一會兒就過去。”嗣音打發了小宮女,便問劉氏,“一起走走嗎?”


    劉仙瑩推卻,“我不常在她麵前露臉,也不必去了,到園子裏坐坐去,不和你同行,不然顯得我刻意避開中宮似的。”說著便起身要走,嗣音也不攔著,而後換了衣裳,外頭備好了肩輿,便帶著穀雨、奶娘抱了初齡過去。


    符望閣往坤寧宮本是不會路過長春宮的,穀雨扶著肩輿還說:“那日隨主子在大殿上沒瞧真切,真想去看看今次有沒有敢比娘娘姿色的。”


    嗣音忙嗔:“就是你這些話叫人聽著傳出去,才惹些閑言碎語,平日在符望閣我也不管束你們,出來倒益發不可靠了。往後再不許說,不然淑慎可不放過你。”


    穀雨憨憨一笑,也是不怕,她自然懂得分寸。


    一路走過去,卻見一個年輕女子帶著一名宮女沿著宮道走,看著是往長春宮去,嗣音的肩輿漸漸趕上去,她們倆便在路邊停下行禮。嗣音知道是秀女,本不願多事,便沒叫停,頷首示意後徑直就要過去。


    不想那秀女卻開口說:“請問……您是淑媛娘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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