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碩一夜好眠,第二日早上,朝食過後走出甄家大門,逛無極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坊市,發現冀州甄家的確是不負盛名。


    道路兩旁,幾乎全是甄家的店鋪,除了鹽鐵以外,衣食住行,幾乎囊括了所有的方方麵麵。


    “甄家的生意還真是品類繁多啊,一年肯定收入不少吧?”


    蹇碩是從心的發出這麽一句直率感歎,並無他意。


    但是這麽一句感歎,可是讓跟隨的甄鈺和向導皆是微微一愣。


    他們倆都有些摸不透這位天子親隨常侍的想法。


    至於,他此言乃是否索要錢財之言,在甄鈺和向導看來應該不會是這個。


    畢竟,這算是有個外人還在一邊看著的情況呢!


    再則,那些不法宦官這才被滅了多長時間?這個天子身邊的紅人應該不會如此不智。


    前後反複思量,甄鈺始終沒有想出其中的關鍵,斟酌著迴道:“迴稟天使,甄家經營之物,多為普通民用之物,賺些辛苦費,圖個薄利多銷罷了!”


    “薄利多銷嗎?”蹇碩不懂經商,也不喜商人,但奈不住陛下懂陛下喜歡啊!


    “如何個薄利多銷法?”秉持著不懂就問的心態,蹇碩的語氣神情都誠懇認真。


    “嗯~”甄鈺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方慢慢解釋道:“薄利,就是保持商品價低利薄。


    多銷,顧名思義就是通過低價擴大銷售,增加利潤總額。


    薄利可以滿足大多數購買者的低價心理,符合其購買水平。


    故薄利可以促進多銷,多銷可以加快商品周轉,並且銷售成本得以降低。


    雖然單個產品利薄,但因銷量增大,利潤總額卻也可以增大。”


    “這樣啊!”蹇碩雖然依舊不大懂,但這番話是記在了心裏。


    對於甄家商行是不是所有商品真的在薄利多銷,恐怕是隻有天知地知和甄家的老少家主方知了。


    對於這種避重就輕的迴答,蹇碩雖然心裏稍有不滿,但沒有表現出來。


    畢竟,商業利潤和人家的收益是屬於機密。不可能告訴外人。


    人甄家主避重就輕的迴答是對的,他自己也隻是隨口一問而已,不期望人迴答出正確答案。


    像甄家主這種大商人,他說出來的話能夠有三分可信,已經可以算是個實誠人了。


    要說他沒做過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事,誰來也是肯定不會信。


    看到蹇碩若有所思的不再說話了,隻一邊慢走,一邊認真觀察兩邊的商鋪、來往客人。


    甄鈺善於察言觀色,對待皇宮裏出來的內侍,更是觀察仔細。


    哪怕蹇碩隻是有一秒的輕擰眉頭,也讓他捕捉到了。


    他一時間倒有些忐忑起來,總覺得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一些什麽。


    一路走一路觀察,蹇碩最後在牛馬市上停下了腳步。


    他讓甄家主和那名張向導在外麵稍等一會兒。


    麵目平淡的上前觀察駑馬、戰馬,又聽那兩對人在那觀馬講價。


    蹇碩一眼看中了一匹棗紅馬,應該可以馴為軍馬。


    他喜好武藝,也學過些相馬。


    見那馬耳如撇竹,眼如鳥目,龍脊、麟腹、虎胸,尾如垂帚。


    頭骨棱角成就,前看、後看、側看,但見骨側狹,見皮薄露,鼻衡柱側,高低額欲伏,台骨分明,分段俱起,視盼欲遠,精神體氣高爽。


    禁不住心喜,他上前撫摸了幾下棗紅馬的馬頭,仔細觀察它的牙口、行止。


    立蹄攢聚,行止循良,走驟輕躁,毛鬣輕潤,喘息均細,擎頭如鷹,龍頭高舉而遠望,淫視而遠聽。


    前看如雞鳴,後看如蹲虎,立如獅子,可辟兵萬裏。


    胸臆欲闊,胸前三台骨欲起,分段分明,鬣欲高,頭欲方,目欲大,而光脊欲強壯有力,腹脅欲張,四下欲長。


    耳欲緊小,小即耐勞。目大膽,大膽則不驚。鼻欲大,鼻大則肺大,肺大則能走。


    這樣的良馬,不知道甄家如何弄到手的?是在漢軍營買到的,還是從草原上異族手裏交易的?


    於是,他相馬完成了並開始主動問價。


    馬市主事打量了一眼蹇碩,又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一眼站不遠處的家主,報了個比較合適的價格。


    “二十六萬錢!”


    報完後,他小心解釋道:“這是從草原上南匈奴那裏交易過來的牡馬,且是善戰的良馬!”


    “鄙人不說這匹馬可以日行千裏的大話,日行五百裏,這絕對不是虛言。”


    蹇碩邊聽邊點頭。


    這時,甄家主走過來,對賣馬的主事講,將這匹馬送給蹇碩。賬記下就是。


    蹇碩遲疑了二秒,便答應了。他收了馬,帶迴去送給陛下。


    他前些時日才聽陛下念叨過,“金絡青驄白玉鞍,長鞭紫陌野遊盤。”


    後麵的半句話,他不大懂,但陛下想要一片好馬的意思,他還是懂了的。


    陛下在關心此時大漢的六畜以及稅收情況。


    他說,市場需求與供應量都影響著馬匹的價格。


    還說漢初的時候天子連四匹白馬都湊不齊,後來孝武皇帝為了草原上匈奴之事,大力發展馬政。


    蹇碩想到陛下登基以來的各項舉措,再考慮到戰事需要的大量軍馬,這大概也是陛下很是關心馬政的原故吧!


    在洛陽皇宮的天子不僅是關心馬政,而且很是關心物價。


    漢初時,米一石賣一萬錢,一匹馬賣一百金。


    那時1金大概是三百餘錢,也就是說一匹馬三萬餘錢。


    “而不軌逐利之民,蓄積餘業以稽市物,物踴騰糶,米至石萬錢,馬一匹則百金”——《史記·平淮書》


    到了漢武帝這也是鼓勵蓄養馬匹的,為了激勵天下百姓,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的牡馬價格高達二十萬錢。


    “牡馬”指的是雄馬,與之對應的是“牝馬”,也就是雌馬。


    案《漢書·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有人因為以十五萬錢的價格賣馬,非法獲利在五百錢以上,被免官。


    “坐賣馬一匹賈錢十五萬,過平,臧五百以上,免”——《漢書·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


    案《九章算術》,有關於牛、馬價格的計算題,其中馬價為5454錢,牛價為1818錢,隻是所處的年代難以確定。


    案《史記·貨殖列傳》,提及家資百萬的商人,賣出五十匹馬,即可獲利二十萬錢,也就是一匹馬價值四千錢。


    轉過頭來看出土的漢簡,居延漢簡記載一輛軺車值五千錢,其中馬匹價值四千錢。


    漢成帝時期還有賠償驛馬的簡牘,一匹驛馬賠了七千錢。


    到東漢時期,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馬援曾讓兒子送給杜林一匹馬。


    因為杜林不僅是他的同鄉和好友,而且杜林的馬剛剛逝去,為此杜林還了馬援五萬錢。


    當然這不一定能反映當時的馬匹價格,畢竟人情往來,可能給出的價格會高一些。


    “林父子兩人,食列卿祿,常有盈。今送錢五萬”——《後漢書·杜林傳》注引《東觀記》。


    再往下,就是漢靈帝時期,光和四年(181年),他在征調馬匹時,受到了地方豪族的阻撓,一匹馬的價格高達二百萬錢。


    當然,這屬於豪族搞事情,沒過幾年就是黃巾之亂,三國來臨。


    “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驥廄丞,領受郡國調馬。豪右辜搉,馬一匹至二百萬。”——《後漢書·靈帝紀》


    綜上,一匹馬的價格區間在四千錢到二百萬錢之間。若除去搗亂的漢靈帝時期,馬匹價格應在四千錢到二十萬錢之間波動。


    同時,也要區分馬匹用途,百姓用來拉車的馬,朝廷用來傳遞消息的驛馬,軍隊用來作戰的軍馬,價格肯定是不一樣的。


    此外,死馬也是能賣錢的。


    蹇碩等內侍,善於揣摩天子的喜好、行為舉止,卻也並不能揣測出天子為何有那些喜好,為何有那些行為舉止。


    華耀喜歡了解各地的物價,包括衣食住行方麵的各樣物價,是為了了解大漢天下的穩定情況。


    因此,各地來洛陽的學子、出洛陽去辦差的官員和內侍,上行下效,都喜歡關心物價,並且喜歡往上報備給天子知道。


    中午,蹇碩吃完午食,說了下午甄家子弟比試之事,便去午休一會兒了。


    甄鈺又將兒子叫進書房,說了一下上午的事情。


    “為父不知有何疏漏之處,逸兒幫著想想。”


    甄逸擰著眉頭想了片刻,迴:“應該是父親避重就輕的迴話讓他有些不滿了。”


    “哦?逸兒莫非是指甄家的商業利潤之事?”


    甄逸點了點頭:“應是!”


    “那怎麽辦?總不能如實告知他咱們甄家的利潤高吧?”


    要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甄家有這麽多的經營,利潤透露出去就等於把家底也透露出去了。


    難保不會有心生歹意之人打他們家的主意!


    看著父親還有些迷糊的樣子,甄逸忍不住暗裏歎了口氣。


    “陛下的師兄曾與咱們談了兩筆交易,他也是懂得商業經營之事的人,如何會不知道利潤多少?”


    “再者,自父親捐出那三億錢糧之後,咱們甄家的財力就已經顯露出來了,父親此時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徒惹蹇碩不悅呢?”


    “這…”甄鈺一時間麵對兒子有些尷尬。


    上了年紀,他的忘性大。常常顧了後麵忘了前麵。


    “而且,兒覺得蹇碩此話應該是替陛下轉告一下天子的意見。”


    “天子有甚意見?”


    甄逸想了想,說:“咱們甄家的生意確實太大了,幾乎整個冀州都遍布咱們商鋪。”


    “逸兒的意思是,咱們甄家引起了上麵的忌憚或防備?”


    甄鈺有些恍然,從上位者的角度來看,他們甄家幾乎控製住了整個冀州的經濟命脈。


    顯然這種情況是大多數上位者不願意見到的。


    甄逸點點頭,“陛下應該是有這樣的顧慮,如今天子強勢,咱們甄家確實有些樹大招風了!”


    “那該如何?”


    “天子願意直接派人來提醒咱們,說明他暫時對甄家無惡意。


    父親應該適當的放開對其他商人的打壓,盡快促成一種良好的競爭狀態。畢竟,大家都要求生存。


    另,咱們應該盡快掐斷與北方的走私交易。”


    “逸兒說的是,一家獨大,確實不是什麽好事......!”


    甄鈺再想,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法。


    特別是與北方草原的交易,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會引來滅族之禍。


    下午,未時正。


    甄家的一處用於子弟習武的小校場上,十來個十七八歲的甄家子弟,身穿灰色短打服飾,開始了拳腳比試。


    其中二房的甄超,身手表現的確很出彩,很快就打敗了他的對手們,包括長房主支的甄逸。


    而且,他的弓箭比試也非常優秀,可以與射聲營的士卒相較了。


    這讓蹇碩相當滿意,不由得看著他讚許地點頭微笑。


    隨後,他又拿出了當初陛下考校那群學子的題目,對甄家所有子弟進行考核。


    果不其然,在這一項上,是甄逸的答案最為出眾,而甄超就差了許多。


    對於這一文一武的兩個甄家子弟,蹇碩很是滿意,糾結了一陣,最後忍痛割愛的當眾宣布,甄超當選為天子的親衛兵。


    而甄逸,則隻能走舉孝廉一途了。他也更適合以文入仕。


    蹇碩表示,迴洛陽後會向陛下稟明甄逸的優秀學識。


    甄鈺這個家主看著縣令派出的向導神色,明白到有了這個天子親隨內侍的備書,再花些錢,兒子明年的舉孝廉應該是穩當了。


    之後,蹇碩看著前來拜謝的甄逸和甄超,輕聲笑道:“你們一代更比一代強,可喜可賀!”


    “少家主應該明白咱之前說的話了吧?”


    “逸明白,已經分析給了家父聽,家父已然明白陛下之意。”


    蹇碩雙眉一挑,看著甄逸認真道:“陛下仁德。這對於汝家以及冀州而言,皆可為一件善事。”


    “是!”甄逸也認同。天子沒將甄家當肥豬宰,的確是仁慈了。


    “待你舉了孝廉,入了仕途,可要為陛下盡忠,為大漢盡責。”


    “逸,定當遵陛下聖意!”


    蹇碩點頭,又看向甄超:“汝有一身好武藝,去了龍驤軍,努力表現!隻要訓練有了優秀成績,陛下會不吝於重用汝。”


    甄超聞言很是高興:“超謝蹇常侍的善意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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