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重重深宮苑,兩隊人馬正手持刀劍斧盾穿行在宮道之上。


    一隊直接往南宮而去,一隊往北宮的德陽殿而來。


    整個皇宮共九道外大門,平時每道門前都是衛士護衛。


    而今晚,門外有衛士,門內還有二位內侍太監值守。


    德陽殿,殿門大開。殿內無有燈火,黑洞洞一片。


    華耀像一隻靜靜蟄伏在黑暗裏的貓,端坐在外室的明黃長條書案上,看著監控側耳傾聽八方動靜。


    張讓與栗崇二個似門神,守在德陽門的左右兩邊。


    左豐在黑暗中幾乎無聲的靈活奔跑,清瘦的身子,步伐巧妙而利落,風一般匆匆跑到德陽殿前,在門口向內稟報:


    “陛下,王甫帶著二十個內侍來了!他們都手持兵器。大將軍率著人馬在朱雀門外等候。”


    “嗯。”華耀不動如山,“有幾組人欲去為他開門。”


    “據奴婢們觀察,共有六組。有兩組已由王甫的人拿下。另四組應該在等待時機。”


    華耀在黑暗中垂眸思量,幾息後緩緩點頭,吩咐:“汝下去讓他們都守在各自原來的位置。將看到的都記在心裏,明日過了,不定有人能讓爾等講一講故事。”


    “喏。”左豐應著,靈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他心下尋思,陛下不讓我們這幾個暴露在大將軍、王甫等人麵前,應是為了保護我們。


    在這宮裏,根基最淺的乃是自己和自己最近拉攏的幾個小內侍。


    看來,陛下是個有義氣的好主子,並不會卸磨殺驢。這樣,我等可以安心為他辦事。


    有陛下保護,張讓也不能對我等怎麽樣!以後,大概不必日夜擔心丟去賤命。


    張讓和栗崇看著左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約而同都在想:這小子善於抓機會。以後得防著他。


    “九個攝像頭在九道宮門處,傳迴來九個監控畫麵。”


    華耀看著那一幀幀畫麵中的各樣臉,又檢查一遍手臂上的袖箭和暴雨梨花針。


    很快,王甫持劍領著一隊手持刀斧盾牌的太監到達德陽殿前。


    他站在殿外,在火把的照耀下掃視著洞開的殿門,神色狐疑,不敢妄動。


    狠厲的眼睛盯著門邊的張讓和栗崇,打眼色示意。


    “改變主意跟著咱一起行動猶可企及,不然,過得此夜,咱定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張讓和栗崇被王甫盯得瑟縮了一下身子,但很快又挺直身板。堅定地迴視過去。


    “中常侍,咱們都是陛下的奴婢,忠於陛下乃天經地義。汝等不可自誤,迴頭是岸。”


    “嗬嗬!陛下自身難保,又何以保得爾等賤奴!”


    王甫見二個曾經宣誓忠於自己的下屬死不悔改,心裏動氣,但又見他們手無兵器,便也不多在意。


    向後一揮手,刀斧手就有規律的使刀背擊打盾牌,發出砰碰鏗鏘之聲以示威嚇。


    王甫挺直身子大聲向殿內稟報道:“陛下,請出來吧,奴婢帶著人馬是前來護駕的。”


    華耀在裏麵示意張讓反問他:“為何前來護駕?誰想弑君?爾等手持利器,所欲何為?”


    王甫滿麵悲憤,恨聲道:“大將軍對先帝不尊不敬,先帝屍骨未寒,他就點齊了人馬,欲在此夜誅除陛下這個先帝的嗣子,及吾等曾侍候過先帝的中常侍、小黃門。


    他與他的女兒竇太後早已內外勾結,試圖帶兵入宮進行政變,全掌皇權,奪位自立。”


    華耀不動如山,靜等著看他還有啥話說,有啥行動。


    “陛下,請出殿門。否則,莫怪奴婢不敬,讓那些刀斧手進殿相請陛下。假使不意傷了陛下…”


    王甫等了幾息,見小皇帝還無反應,右手一招,就有四個宦侍上前聽他低聲吩咐。


    “汝等四人隨咱進去請陛下下道詔書就出來,汝等千萬莫要傷了陛下。傷了陛下,咱可保不了汝等性命。”


    王甫見幾人的神色有變,又馬上好言哄騙道:“放心。隻不傷了陛下,過了此夜,汝等以及家中的兄弟姐妹都可享受福祿。”


    幾人思索著點頭,“喏。吾等唯中常侍大人馬首是瞻。”


    不管怎樣,他們都是不敢傷害陛下的。


    “嗯。”王甫點頭,“咱隻是請他親自寫下一道詔書,然後去長樂宮請太後交出傳國玉璽而已。”


    皇帝下的詔書上蓋了傳國玉璽璽印,如此,這詔書就比甚太後的詔命更有威懾力。天子詔書下達,天下人誰敢不從?


    張奐已由咱派人去請了他帶兵到皇宮護駕。


    大將軍帶兵夜圍皇宮,不是為了造反奪權又是為甚。


    竇武,咱與汝等無冤無仇,汝居然欲誅除咱。幸得咱有呂強來報信,不然,咱真是會死不瞑目。


    哼!此夜,咱就誅除了大將軍這等手掌大權的外戚家族,讓那些士族瞧瞧咱的能耐。


    王甫另點了四個刀斧手,“汝等四人看著張讓和栗崇,不許他們亂動。若動,殺!”


    他這句話裏的殺氣讓張讓二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王甫抬步時狠狠盯了張讓二人幾眼,小聲道了句,“識相些。”


    領著四個刀斧手在二支火把的照明下走進了德陽殿的大門。


    四下裏掃視殿內,無甚家具的寢殿內基本上是一覽無餘。


    他又讓支火把的一個內侍去內殿察看一番。


    在確定內室也無有藏人時,王甫的心神放鬆了些。


    在離華耀五步處立定,他認真打量這個讓他看不透的少年皇帝。


    左看右看,這少年皇帝的神色都無甚變化。老成穩重勝過先帝。


    王甫深唿吸兩次,再次右手一揮,四個刀斧手立刻上前一步,抱掌一禮,“陛下,請恕罪!奴婢等亦是迫不得已。”


    說完,其中一人首先將刀架在了華耀的脖子上。另有二位跟著將刀輕輕抵在華耀的後腰處。


    刀鋒的冰涼讓華耀的脖頸染上一絲寒氣。


    王甫從懷裏掏出紙筆,墨條,硯台,仔細鋪開在華耀麵前。


    然後將書案上茶杯裏的水倒少許入硯台,慢慢磨墨,慢慢溫言好語相勸:


    “陛下,大將軍與太後父女勾結,在夜裏帶兵圍困皇宮。


    此乃圖謀不軌,意欲發動宮庭政變,造反奪權,謀朝纂位。”


    華耀打量著王甫的一舉一動,神色淡然。


    王甫同樣在打量華耀,見他無動於衷,於是往更危險處細說:


    “陛下,請細細想想平帝時期的王莽,彼時亦是帝弱臣強…


    他和大將軍一樣都乃掌大權的外戚。他們對於在位的陛下,先首就帶著敵視和利用。”


    “若陛下軟弱聽話,易被他們掌控,他們或許會多留陛下一段時間。


    但陛下在第一次朝會上就露了鋒芒,顯了才能,他們是不會多留陛下的。


    宗室子弟那麽多,他們廢了陛下,迅速可尋出更易掌控之人。”


    華耀聽著,神色動了動,慢慢提起毛筆,試了試以後才有些尷尬地低聲詢問:“詔書應怎麽寫?朕不會。”


    王甫想了想,建議:“奴婢替陛下擬詔,但陛下最後得蓋上印章(私章)方可。如何?”


    華耀點點頭,慢悠悠地從寬大的袖擺裏取出一枚小小的四方印章遞給王甫。


    王甫接過來湊著火光看了看,的確是劉宏的印章。


    捏著皇帝的印章在手,他長唿口氣,立時站直腰杆,俯瞰著坐在案上矮了他兩頭的小皇帝。


    嘴角微扯,笑了一笑:“陛下,請讓一讓。咱擬詔書。”


    華耀挪挪屁股,讓出點地方。


    “再過去些。臣伸展手臂。”王甫看地方不夠,繼續指使。


    見小皇帝又挪挪屁股,他歎了口氣方勸道:“陛下乃大漢天子,當有威儀,但陛下這麽坐在書案上,有些失了禮儀!”


    華耀好像因為失了禮而害羞,頗膽怯地覷他二眼,低下頭。


    王甫見了皺皺眉頭,暗忖:“這表現不對!難道他先時的不動如山乃是因為受了驚嚇,身體不能動彈所製也?”


    他又邊試著上手推開些華耀,邊仔細打量小皇帝的神色,見其神色依舊無甚變化…


    猶疑著重新挪過紙張鋪平,架勢十足地欲提筆就寫。


    見到華耀隻是打量筆墨紙,並不出聲反對,也無有其他神色。


    “陛下,臣落筆了?”


    “嗯。”華耀點頭。


    王甫再覷一眼華耀,然後…下筆刷刷刷一揮而就。似乎詔書的內容早已刻在他的心中。


    華耀看他寫完丟開筆,仔細審視詔書的內容,然後滿意的笑了。


    長樂宮,“竇太後”站在宮門前掃視外麵。翠枝、翠玉畢恭畢敬垂首侍立兩側。


    呂強匆匆忙忙跑到宮門前,撲通一聲跪倒,碰碰地磕頭:“太後娘娘,你焉能廢了陛下啊!”


    “竇太後”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跪伏地上的“心腹太監”。


    “陛下乃天子,已祭拜過天地祖宗,乃大漢支柱。廢了他,天下會出大亂也!”


    “嗬嗬…爾縱有些見識。”


    “竇太後”照貓畫虎,慢悠悠言道:“朕不是吩咐汝為大將軍打開北宮的朱雀門?汝敢不遵命?”


    “太後恕罪,奴婢寧死不為大將軍打開宮門。”呂強又磕頭請罪,但嚴詞拒絕為太後辦事。


    竇太後走過去不重不輕地踢他一腳,怒罵:“不忠之奴,挪一邊去跪著。朕也不指望汝的忠心。相信另有忠心之輩。”


    “喏。”呂強跪著挪步移到宮牆邊,繼續趴伏跪著,不曾抬頭看一眼太後。


    當他挪到陰影處時,竇太後的右手二指輕彈,一張忠心符輕飄飄沒入他的身體。


    哼!本尊可不相信你的忠心。


    呂強隻覺一縷涼風掃過身體,心窩處就似被人緊握了一把,刺痛了一下又消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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