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郊的大軍營地上,角螺聲、鍾鼓聲齊鳴。蕭允晏祭拜完纛神後,大軍就要出發。


    “陛下,此去萬望小心。”楊正午給蕭允晏也倒上一樽壯行酒,爾後又自己舉起酒樽,一飲而盡。


    “外公也多保重。”說罷,也是一飲而盡。


    此時呂仲簡也上了前來,手裏拿著一本冊子,交到蕭允晏手裏,道:“陛下,皇後在大病前就一直在梳理蕭白入大梁京中後所發生的事,這是皇後梳理出來關於蕭白在大梁如何一步步顛覆朝堂的布局,期望能助陛下知己知彼,早日凱旋而歸。”


    蕭允晏接過那本冊子,翻了翻,隻見最後十幾頁有幾張紙連墨汁都似乎沒有幹透,可見是赫連漪昨夜不眠不休匆忙寫完的。呂仲簡又從身後仆從手中拿過一個包裹,“陛下,這是皇後命人給陛下打造的護身軟甲,希望能助陛下一路平安。”蕭允晏接過那副軟甲,看了看,竟是一件罕見的金絲軟甲。蕭允晏身為軍旅之人,自然明白這種金絲軟甲工序十分繁複,需花費不少時日,可見赫連漪已經準備很久了。


    一時,他的內心是翻湧著各種情緒。號角已吹響,蕭允晏不得不收斂起情緒,跨身上馬而去。


    “陛下一定要小心,多保重。”馬蹄聲疾中,號角聲中,他依然聽到楊正午的諄諄囑咐以及身後朝臣的喊聲:“願陛下早日凱旋而歸。”


    旌旗半卷出轅門,鐵馬蕭蕭踏山河。煙塵四起中,轅門外的坡道上,赫連漪望著將士們的身影越走越遠。一陣風沙迷蒙了赫連漪的眼睛,沈留香道:“皇後,迴程吧。”


    ******


    四周壁壘高牆,門禁森嚴,與其說這裏是一間冷宮,不如說是一座牢獄。掖庭令領著赫連漪走到拘禁昌平的寢室。寢室裏,幽暗陰冷,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別無一物。


    掖庭令衝昌平喊:“昌平公主,皇後來看您來了。”


    昌平悠悠起來,眼神空洞木然地坐了起來。


    赫連漪道:“掖庭令,你到外麵候著吧。”


    “是。”


    掖庭令離去後,殿內隻剩了赫連漪和沈留香,赫連漪望著眼前這個既可憐又可恨的妹妹,兩人的眼裏都向對方投出一股怒火。一陣眼神對峙過後,赫連漪終於問:“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昌平笑道:“你不該謝我嗎?現在你不是該得的都得到了,不該失去的也沒失去。蕭允晏走了,這偌大的江山都留給了你,這不正是你所願嗎?”


    見赫連漪不語,昌平又道:“怎麽?難道不是?難道是這江山你要,這人你也要要?”


    “昌平,究竟是為什麽你要這麽害我?”


    “為什麽?你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麽,讓你對我如此之恨?”


    “那我告訴你:從小父皇的愛隻給了你和你的母親,而我和母妃,隻守著冰冷孤寂的寢宮日夜盼著他。我從小就心儀洛公子,可他的目光卻一直在你身上,甚至因為你,他都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可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憑什麽,憑什麽你能得盡天下所有人的愛,而我就算是搖尾乞憐也得不到半分?”


    赫連漪麵對昌平的無理取鬧,隻得緘默。昌平卻又質問:“也罷,你說那些不是你的錯,那你逃婚讓我替嫁,算不算你的錯?”


    “我逃婚,是因為我要去完成父皇的遺願。”


    昌平又慘然一笑:“哈哈哈,是啊,就連上蒼也不公平。複國也隻能讓你做到。你可知我如花一般的年紀,卻被送到茹毛飲血的不毛之地,被一個渾身膻腥味的老男人糟蹋的感受?”


    “我也曾曆經千難萬險逃出生天,我也曾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整整三天三夜,你又怎知我擔負的複國使命幾乎讓我絕望和窒息,你又怎知我也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包括清白。”


    昌平又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啊,我全都知道,翊王若能助你複國,你便獻身翊王。可惜,翊王識破了你的美人計。你隻好轉攻霽王,你還曾說不管霽王是醜是瘸,你都會讓自己對他曲意逢迎的。可你直到現在都還保持著女兒之身不是嗎?憑什麽,憑什麽你永遠都能這樣幹幹淨淨,而我卻糜爛不堪?”


    “你的糜爛不堪是你自己找的,從西康迴來,你本來可以重新開始,而你卻繼續墮落沉淪。”


    “你給我這個機會了嗎?你明知道我喜歡洛公子,你明知道我人生所有的期望就隻有洛公子了,你明知道那夜我去求你給我和洛公子賜婚,你卻嫌棄我已嫁過人,要為他另擇一人。你在西康時曾經對我說若有心脫離,你會替我想辦法嫁給心愛之人。可是最終你背棄了你當日的承諾。我所遭受的這些都是你牽累我的,到頭來,我卻反遭你的唾棄,你怪不了我,你現在的處境,都是你自找的。”


    “我當時不是嫌棄你嫁過人,而是即便給你們賜婚,你和洛公子也未必能相互情投意合,若日後終會成怨偶,不如不要開始。”


    “總之你還是嫌棄我,你覺得我入不了他的心,隻有飽讀詩書,才情出眾的呂小姐才能讓他忘了你。”


    赫連漪終於無話可說,昌平又得意地道:“赫連漪,我本可以不戳穿你讓和蕭允晏得以終老,我知道你已經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了蕭允晏,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讓你愛而不得,我就是要讓你當一迴棄婦、怨婦,我就是要讓你嚐嚐這你從來沒有嚐過的滋味。蕭允晏走了,他是鐵定不會再迴來的,而洛公子、曾公子現在都是你的左膀右臂,都還未曾娶親,都還對你癡心不改。我倒是要看看你頂著這皇後的身份能不能獨守空房一輩子,你還能不能幹幹淨淨一輩子。”


    “你以為誰都會像你這樣自己隨意作踐自己嗎?”


    “看來,皇後是打算孤獨終老一輩子了?那你辛苦奪迴來的江山,豈不是無人可承襲了?”


    “你無需替我操心,因為,你活不到那個時候。”


    “兜來兜去,你也要殺我?”


    “你今日的所有言行都不足以讓我留著你。”


    “赫連漪,我也是父皇的女兒。當初若不是我拿出那些財物替你解燃眉之急,你能有今日嗎?也罷,反正我已經了遂了我多年的憤恨,你要殺便殺,我昌平絕不留戀半分也不會向你討饒半句。”


    赫連漪朝外麵喊了一聲:“劉榮。”


    劉榮進來,手裏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壺酒以及一條白綾。


    昌平望著這,忽然驚恐起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往後退了一步。


    赫連漪道:“我不會殺你,你要生要死你自己選擇。”說罷,便出了去。


    身後傳來昌平的聲音:“我不會自盡,我即便要死也是讓你殺我。他日,讓史書添你一筆,讓你日後無顏麵對父皇。”


    ******


    甘露宮的燈火還亮著,那枯槁幹瘦的陰詭老婦此時正跪坐在赫連漪的對麵。


    “玄師,玄師能否幫陛下測算一卦,他此去是否能安然迴來?”


    玄師哀歎了一聲:“哎,原來皇後召老身前來,還是為了陛下。”


    “本宮掛念陛下,心中忐忑不安。請玄師替他測算一卦吧。”


    玄師道:“陛下命中有貴人相助,每次都能逢兇化吉。隻是陛下可曾有意要歸來?”


    赫連漪苦笑,“原來玄師也知道陛下並沒有歸來的想法?”


    玄師盯了赫連漪很久,又道:“皇後,昌平公主的所為看似害了皇後,實際上是幫皇後全身而退。陛下當初去冷幽穀,老身也是想讓這事就此了斷,所以才將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皇後,你不會怪老身吧?”


    麵對玄師的疑問,赫連漪沉默不語。玄師道:“看來皇後心裏還是怨怪老身的。可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良配並不是皇後,老身曾經告知過你,你當年設計接近他,本就是破壞了他的真命姻緣。皇後讓此事過去便罷,若不然,最終食惡果的終會是皇後自己。”


    沈留香在一旁問:“玄師,那我倒要問問,玄師一直所說陛下真命姻緣究竟是誰?崔嬪還是柳美人?”


    “自然不會是她們,此人本該早已跟陛下邂逅相逢,可正是因為皇後的原因,他們二人還是遲遲不能得見,但多餘的老身也不便透露。皇後,也盡快從這段傷痛中掙紮出來吧,早日尋獲另一份真情,早日另嫁,可保一世無憂。”


    赫連漪堅執地搖頭,“玄師,我已經嫁人了,又怎可另嫁?”


    “皇後啊,不要再執念了。這段感情本就不該在皇後命中出現,隻要皇後肯放就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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