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越離去後,蕭允晏問赫連漪:“這個齊越真的可信嗎?”


    “可信。”赫連漪迴答得十分篤定,卻又賣了個關子,“待他跟你我迴到合川大營,你便能知曉其中原因。”


    蕭允晏正想要問,忽然傷口發作,蹙眉忍著痛。


    赫連漪見狀,問:“你怎麽了?”


    蕭允晏故意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沒多大事,隻是被狼咬了幾口。”


    “我看看。”赫連漪說著撩開他的袖子,見他傷口包得亂七八糟的,便又重新替他包紮上。


    “殿下,自我昏迷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蕭允晏將昨夜的原委細說,赫連漪道:“原來如此,這麽說那照顧我的便是丹增的母親是嗎?”


    “是的。”蕭允晏忽然又想起:“對了,你來看看丹增的樣貌。”


    說著,蕭允晏掀開簾子,讓赫連漪朝外望去。帳篷外鬧哄哄地有幾十餘人,可見是和狼群鏖戰了一夜此時已經精疲力盡,如今個個躺在草地上睡著了。


    忽然,她被一個少年的麵容震住了。一個少年倚靠在枯樹下,那婦人正溫柔地替一個少年包紮著傷口,而那少年和自己過於相似的麵容卻令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就是丹增。”蕭允晏果不其然地看著她驚詫的樣子。


    “丹增。”赫連漪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嘴裏又喃喃念叨:“他長得像我們赫連家的人。”


    “你想什麽呢。”蕭允晏見赫連漪的反應基本在自己意料之中,阻止她這可怕的念頭,“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唐嘞人,他不可能也不會跟你們赫連家族有所聯係。”


    那少年看上去隻有十八、九歲的樣子,身形纖瘦,不像尋常唐嘞人那般壯實健碩。輪廓、眉眼如同刀刻斧劈般精心雕琢而成,黢黑的膚色浸染著高寒之地的風霜,眸光卻是清冽澄澈明靜,猶如那雪山之巔的聖湖,不見半絲的塵埃。少年跟他母親說著什麽,那眼睛猶同赤子,還未曾沾染過世間的塵俗。


    赫連漪越看那少年越覺得驚異,心裏不願聽取蕭允晏的勸說。一個念頭又在赫連漪的腦中冒出,她又仔仔細細地去看那個女人,竭力地迴想著自己的父親有沒有來過唐嘞或是這個女人她曾經見沒見過。但是她這個念頭被蕭允晏打破了,“你不用多想了,我已打探過,丹增生於唐嘞長於唐嘞,他母親也從未出過唐嘞,而你父親也並沒有到過此地。他跟你們赫連家族完全沒有關係。”


    赫連漪聽罷,心裏湧起一股股失望卻似乎還是不肯甘心。


    此時丹增的母親進來了,蕭允晏借故出了帳篷,丹增對著蕭允晏不住比劃著什麽。他和蕭允晏兩個人互相聽不懂對方的話,奇怪的卻是兩個人能瞬間明白彼此的想法。丹增比劃了一會,蕭允晏漸漸明白,丹增的意思是自己這裏容不下那麽多人,想將他們帶至一處,要帶自己等人去另一個地方。


    眾人很快就欣然跟著丹增離去。行了十來裏路,丹增終於在一座寺廟前停了馬,讓眾人等在外麵,自己進去。待迴來時,帶了幾個紅衣喇嘛,那幾個喇嘛向蕭允晏等人做了個“有請”的手勢,蕭允晏這才明白,原來丹增是讓自己等人住在這裏。


    一眾人落腳後,丹增便跟眾人告辭離去了。望著丹增離去的背影,蕭允晏皺了皺眉,赫連漪道:“殿下,你有沒有覺得丹增有些古怪?”


    “嗯?哪裏古怪了?”蕭允晏心下早已懷疑,當著赫連漪的麵卻又故意裝糊塗。


    “我覺得他哪裏都不對勁,今日也像是故意趕走我們。”說著,赫連漪吩咐齊越:“齊越,你等會帶兩名手下悄悄跟著丹增,看著他的行跡。”


    直到次日,齊越派了手下匆匆趕迴來稟報:“殿下,公主,自我們昨日離去後,丹增將他母親送走後又獨自迴來,今日早上,他又被一群唐嘞官兵帶到宮城去了。”


    “宮城?怎麽會這樣?發生了何事?”齊越的稟報似乎大出兩人的意料之外,他們怎麽也想不到丹增這麽尋常的牧民少年會跟宮城有所聯係。


    齊越道:“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是一群官兵過來,找到丹增,沒說幾句丹增就被帶走了。”


    赫連漪急上心頭,望向蕭允晏道:“殿下,不如我們去會會這位狼主。”


    蕭允晏看了看她,見她這兩日來一直因為丹增而不安,用滿是警惕的目光打量她,“你怎麽對這丹增如此在意?”


    從見到丹增的第一眼開始,赫連漪心中就有了私心,卻又生怕被蕭允晏一眼看穿,隻得掩飾:“殿下,我挺喜歡這孩子的,想著如若他願意,將他帶在身邊,說不定日後能有用處。”


    “什麽用處?”蕭允晏對於赫連漪過份地在意而感覺到不安,臉上已是明顯地不悅。


    “我,我隻是覺得他看上去機靈聰明,你我跟他又有緣,殿下如果將他帶迴去,加以調教,說不定他日後會有一番作為。”


    “漪兒,你聽著,我即便要帶他迴去,也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跟你完全無關你懂嗎?日後你也不能用他來企圖別的事。”


    赫連漪知道他實際上是有帶上丹增迴去的想法的,但自己的心思已被他隱隱看穿,訕訕地笑了笑:“殿下不要多慮,我能有什麽想法。”


    當下,蕭允晏交代齊越等人留在此處,自己和赫連漪出發前往唐嘞宮城以探究竟。


    兩人到達宮城的時候已是傍晚。僻壤之地的宮殿雖比不上大梁宮城的雄偉恢弘和高康宮城的瓊台林立,但卻是一派有著大梁和大寧的宮廷所及不上的金碧輝煌及神聖之氣。


    經過了一番冗雜的禮儀和安排,蕭允晏和赫連漪各自如實報上家門,因兩人身份特殊才能得見狼主。


    正殿上,狼主雙腿盤膝,高高地坐在蒲團上。兩人到了狼主跟前,恭敬地行了唐嘞禮後,分別開口:“大梁皇九子蕭允晏見過狼主,願狼主吉祥安康。”


    “赫連漪見過狼主,願狼主吉祥安康。”


    唐嘞和西康國的語言文字相通,但狼主自登位以來也習得漢話,便起了身,緩緩走了下來,用他那有些生硬的漢語輕聲念叨:“尊貴的、遠道而來的客人,願你們吉祥康寧。”說著,他摸了摸兩人的顱頂,以唐嘞部落的儀禮給予二人最高的禮遇。


    狼主已是知天命之年,身形魁偉,眉目輪廓如冰山雪川一般地深邃淩厲,目光卻如同佛子,滿布仁愛,他問:“兩位貴客何以到此地?”狼主雖問的是兩人,卻始終將疑惑的目光落在赫連漪身上。


    赫連漪道:“狼主,不知狼主對我大夏皇朝所發生之事可曾有耳聞?”


    狼主細細地打量了赫連漪,方才點頭:“略有耳聞,公主可就是原本要跟西康王和親的那位長公主嗎?”


    赫連漪點頭道:“正是我。狼主英明,我當初和親是被叔父逼迫的,所幸和親途中得已逃脫。”


    狼主和善地點了點頭,畢竟這個結果也是他樂見的。赫連漪又繼續說道:“我逃脫之後,四處飄零,輾轉到了大梁,遇到了霽王殿下,是殿下收留了我,我才得以有容身之處。”狼主點了點頭,終於明白這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人為何會聯袂同來。


    赫連漪又道:“此次因為思念故國心切,殿下陪我在周邊周遊了一圈,沒成想身份暴露,被叔父派人四處追殺,不得已入了唐嘞。路上又遇到狼群,所幸被貴部的一名少年相救。”


    “哦?什麽少年?”


    “是一名叫丹增的少年,聽說他被宮城裏的官差抓來了的,如今正在牢獄之中。敢問他所犯何罪?”


    狼主聽到這裏,這才明白兩人為何突然到訪,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實為那少年而來。


    狼主身旁的一名近侍忽然嘰裏咕嚕對狼主說了一堆,狼主一時震驚:“滅了整個狼族?莫非還有你們幫的忙?”


    蕭允晏倒也供認不諱:“正是。”


    近侍道:“兩位有所不知,我們讚蒙纏綿病榻已有兩年之久,為給讚蒙祈福,狼主聽取撒裏多卡之言,下令不得屠殺任何生靈。此次丹增違背狼族之令誅滅狼族,是犯了我唐嘞大諱。”


    赫連漪一聽,躬身一禮,“原來如此,祝願讚蒙早日康複。不知讚蒙如今貴體如何?”


    近侍道:“依然如故,不見起色。”


    赫連漪聽著倒是放下心來,道:“如今夜已深,也不便叨擾,明日可否探望讚蒙?”


    狼主見赫連漪懇切,便點頭同意。


    蕭允晏道:“狼主,丹增如今何在?”


    狼主朝近侍望去,問道:“那丹增何在?”


    近侍迴道:“迴狼主,丹增已受了審訊,如今正關押著,隻等明日聽取撒裏多卡的示下行事。”近侍看了看蕭允晏跟赫連漪,似乎笑他們被丹增蒙騙並蒙在鼓裏,笑嗬嗬地道:“霽王殿下,那丹增還未經審訊便已親口承認,他滅掉狼族的想法處心積慮已久,這些時日之所以落腳於格聶神山腳下,就是為了尋找時機滅掉狼族。他親口說,唐嘞人攝於狼主的律令不敢跟他行動,而你們,正是他故意帶去的。”


    蕭允晏和赫連漪一怔,直待蕭允晏細細迴憶起來,卻對近侍所言沒有絲毫懷疑。丹增明明有很多對付狼群的方法,卻故意不使用,隻等眾人將它們斬盡殺絕方肯罷休。


    赫連漪在短短數語中,大約明白了丹增的想法,故意問:“請問狼主,丹增何以不惜違背律令滅掉狼族?”


    狼主遲疑一陣,又將目光看向近侍,近侍這迴卻有些吞吞吐吐:“迴狼主,丹增說......他說......”


    “究竟是什麽原因?”狼主眼裏的和悅散去,明顯有些不耐煩。


    近侍道:“丹增說,自狼主下令不得誅殺任何生靈之後,草原上所有的狼群都匯聚到格聶神山上,越來越猖狂,時常下山襲擊牧民的馬匹和犛牛,甚至麵對牧民都無所懼怕。這兩年來,死於狼群的馬匹和犛牛已是不計其數,被狼群攻擊的牧人也不在少數,所以丹增一直處心積慮要滅掉整個狼族。”


    狼主臉色大變,“原來如此,可此事為何一直無人告知於我?”


    近侍臉上閃現一股懼意,忙忙辯解:“此事臣也是今日才得知。”


    狼主一臉愧意,又問:“那丹增如今在何處?”


    近侍道:“如今關押在地牢裏。”


    狼主下令:“快將丹增帶來。”


    不久,丹增被帶到殿中。少年一步一步上前而來,進來的時候,丹增打眼望了望蕭允晏和赫連漪,他知道二人此時必然是已知殲滅狼族原來是自己借勢而為,臉色不免閃現幾分局促和於心有愧。近侍跟丹增說了幾句,丹增麵向狼主行了個禮,既不卑不亢也似乎沒多少怯意。狼主細細打量著丹增,見這少年骨相清奇,眸光清澈既像是不諳世事的嬰孩,又像是出世超脫的老者,同時又有著牧民的擔當、沉穩及堅毅,狼主此生閱人無數,一見丹增,卻也不禁暗暗讚歎。在狼主和丹增一問一答間,狼主得知,這丹增原來已有十九歲,祖輩皆是唐嘞牧民。唐嘞人古來信佛崇佛,狼主也是心懷寬厚,知道唐嘞牧民苦狼族久矣,又覺得是自己疏忽造成,所以非但沒有怪罪丹增,反而對這個少年青眼相看。


    當下,狼主下令設宴款待兩位貴客,席間,那名叫多傑的近侍對兩人道:“霽王殿下,永安公主,狼主給兩位準備了歇息處,兩位今晚就歇於此處吧。明日是我們宮城中三年一度的賽馬節,兩位若不嫌棄,也請光臨觀看。”


    多傑的話正中蕭允晏下懷,連忙應聲允諾前去。一頓酒足飯飽之後,幾人告辭而出,各自迴了自己歇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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