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芳苑中諸美更衣之事如一陣風一般傳遍刺史府,當然隻在府丁與侍從中流轉,無人敢與刺史劉琨提及此事。但圍在院門外的好事者卻越來越多。


    一頓試衣下來也近晌午,可穀仲溪卻隻不住搖頭,連帶白露在內十一名女子,穿上那夜行衣總是少了些昨夜刺客的感覺。


    從身形上來說,白露和春夏冬四位分明是稍胖了些,羽衣和淩煙二女又過於瘦弱,含羞和秋菊雖大小合適,可肩膀太窄,絲毫沒有那刺客拳腳的架勢,霓裳、晴芳和梧桐倒是剛剛好,可氣質上完全是柔柔弱弱,根本看不出一絲武功底子,甚至梧桐換上衣服後還隨性跳了一段,惹得門外圍觀者一片叫好。


    “我像那賊子嗎?”梧桐咯咯笑著,衝穀仲溪直眨眼:“那賊人可有我漂亮?”


    白露罵道:“丫頭少說幾句,若是恩公見到了那人的樣貌,哪還用得著這麽費事!”言罷又轉向扶額皺眉的穀仲溪,柔柔道:“恩公不必焦慮,總之現在也確認隻有三人能穿得下這賊人的衣服,即便體態或許有些差異,不如先按賤婢先前所言,再鑒別下熏香?”


    未待穀仲溪迴話,霓裳當先冷冷道:“那還要看個什麽?若按白妹妹的辦法,我與晴芳妹妹從來隻用相同的香草,梧桐那小丫頭啥都不懂,那隻能是我和晴芳妹妹其中之一了!”


    白露一時語滯,麵上有些尷尬地看向穀仲溪。


    穀仲溪隻擺擺手道:“這樣吧,其他人皆先迴去,霓裳、晴芳與梧桐留下。”


    如得了恩赦般,其餘女子皆湧迴屋子,很快院中隻剩下穀仲溪與四名女子。


    白露剛想說話,穀仲溪抬眼道:“你也迴吧。”


    如被堵上一般,白露隻得悻悻然迴了屋子。


    穀仲溪坐在三女對麵,麵無表情,隻輕輕敲了敲桌上的夜行衣,淡淡道:“三個,總好過百人……也行吧。”


    言罷也不看三人,徑自起身,在院中踱步。


    三女麵麵相覷,仿佛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性命很有可能就要這麽沒了。


    因一賊子而殺百人或許有些太過殘暴,可若是三人中潛伏一名賊子,隻殺三人便顯得很合理。


    “我不是賊人!!”梧桐第一個疾唿道,聲帶些許哭腔。


    穀仲溪經過梧桐身邊,隻稍稍瞥了一眼,一言不發。


    晴芳冷笑道:“看來穀公子是想就這麽交差了,咱們仨,命不久矣。”


    穀仲溪在晴芳麵前立定,同樣冷笑了聲,卻看著霓裳道:“你說你們二人使用的香草一貫相同?這女子熏香之物,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霓裳怔了怔道:“完全是個人喜好罷了。我們這些舞姬身份低微,隻盼得到老爺恩寵,或者被某位老爺的朋友看上要了去,所以每一次獻舞,皆要在既定舞蹈的基礎上竭盡所能展現自己獨特的一麵。而香氣便是最好的特點。”


    穀仲溪微微皺眉:“這一節我能理解,可這熏香之物,如何製之,又如何帶上個人的特點?”


    霓裳沉吟道:“穀公子想是未娶妻,或者尚未與公主……殿下……歡好,女子麵上的粉飾,畫眉之物,熏衣服的焚香,皆可作為定香的媒介,而香料便是各種帶有香氣的花草,有的人喜歡用花,有的人喜歡用特殊氣味的草,還有的喜歡用一些藥材。每位女子精心選擇這些原料,按一定比例配比,便製成單屬於自己的香草。”


    穀仲溪點頭道:“所以可以理解為,這香草,是按女子個人喜好自行配置而成,是也不是?”


    未待霓裳迴答,晴芳皺眉道:“穀公子怎的問這麽多?自然也有些貨商售賣配好的香草,許多人沒有條件自己配,隻好去集上買了,就好比我和霓裳,皆是買的同一種配好的香草,自然氣味相同。”


    穀仲溪略略點頭,言語間瞥向院門,卻見圍觀之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忙喚來一名侍從道:“有勞,看下慕容公主現在是否得空,若得空,請她來此。”


    侍從接令而走,倒是三位女子麵露訝異之色。梧桐低聲向晴芳問道:“他叫公主來,想作甚?”


    晴芳微微搖頭,目光中滿是狐疑。


    穀仲溪卻仍一言不發,麵無表情,直到一襲紅衣出現在院門,慕容卿一臉戲謔地走進來。


    “聽聞穀大劍師讓百餘美人當麵換衣,怎麽,有所發現了?”


    穀仲溪背對著院內三人,眨了眨眼道:“這不篩選了三人出來麽,眼下我需帶這三人去趟市集,這蘭芳苑就有勞公主殿下坐鎮,可好?”


    慕容卿吃了一驚,但看穀仲溪表情,知其已有了眉目,便佯怒道:“你居然明目張膽帶刺史大人的舞姬去逛街!居然還敢差使我替你守院子!你是活膩了嗎!!”


    穀仲溪抱拳一揖,朗聲道:“帶此三人去市集也是為了查證,想來劉刺史不會允許那麽危險的刺客留在身邊,若此去順利,當是已經可以鎖定賊人。至於蘭芳苑,眼下這刺史府,相信除了公主殿下是上品宗師,能對付得了任何突發情況,其餘人皆無大用,別無他法,穀某隻能請公主受下委屈了!”


    話音四下迴蕩,引起院中房間內一陣絮絮之語。


    慕容卿皺了皺眉,冷哼道:“那好吧!晚膳前務必迴來!”


    “那是自然!”穀仲溪滿麵笑意,招唿三女跟上自己,就這麽大大咧咧出了院子。慕容卿咒罵一句,在穀仲溪坐過的小胡床上倚下,冷冷招唿侍從道:“取我劍來,再取些打牙祭的東西!”


    “是!”


    晉陽城內其實沒有多少商販。


    昨夜穀仲溪夜逛晉陽城,見得多了江湖門派的聚居處,今日帶著三個高挑女子逛晉陽城,見得多了行人垂涎欲滴的目光。


    “穀公子……欲帶我等往何處去?”霓裳出了刺史府之門,顯然失了平素端著的典雅,全身上下似都在打哆嗦。


    “去你們所說的那賣香草的鋪子看看,你怎麽了?”


    晴芳歎道:“霓裳姐姐本就是晉陽人,在這街巷上見識過敵兵屠殺,親人慘死,若非劉刺史好心收留,怕是已不想活了。”


    穀仲溪點點頭,又道:“梧桐也是四歲便在晉陽,那晴芳娘子是哪裏人士?”


    晴芳吃了一驚,立即低頭道:“穀公子可切莫用敬辭,賤婢隻是個賣身段的,哪裏配稱‘娘子’二字,賤婢乃陽曲人,大約兩年前與弟弟逃難來的晉陽,弟弟入了老爺軍帳之下,我便僥幸入了蘭芳苑。”


    “所以說,你們三人皆不可能是賊人。”穀仲溪淡淡一笑,在巷陌中負手緩行。


    三女吃了一驚,梧桐愕然道:“你是知道我們都不是賊人,故意要帶我們出來?”


    “是也不是,我確實想查驗下你們說的售賣香草的鋪子,同時還得靠你們仨演場戲。”


    “演戲?”晴芳皺眉道:“如何演?”


    “什麽都不用做,看著就行。”穀仲溪此時氣度卓然,哪裏還有在蘭芳苑中那種局促而窩囊的樣子:“這城中共幾家香草鋪子?”


    “隻那一家。”晴芳輕聲道:“前麵巷口右轉便是。”


    “猜也不遠,城內怕是隻有刺史府的女眷用得上香草,這鋪子肯定得離此處近一些。”穀仲溪抬眼看了下微紅的天穹,深深吸了口氣,又問道:“晉陽城外還有這類鋪子嗎?”


    “沒有了。”晴芳輕挽著霓裳跟在穀仲溪身後,目光複雜地看著前麵的年輕人。


    穀仲溪卻如釋重負一般伸了個懶腰,不再詢問,隻領著三人向前走著。


    倒是霓裳稍稍定了些心神,低低問道:“穀公子……在刺史府中,是在隱瞞什麽嗎?”


    穀仲溪聞言一愣:“為何這麽說?”


    “賤婢隻是覺著……穀公子在府外的做派與在府內……截然不同。”


    穀仲溪哈哈一笑,淡淡道:“府外的空氣,真實些。”


    話雖這麽說,嘴角的笑意卻漸漸凝重。


    畢竟,一場惡戰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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