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傳來的消息,石勒自魏郡轉攻冀州,相當於原本計劃的三麵合圍撤了一麵,若匈奴人的布局當真如此圖所示,太行以東我已無需布防,隻需集中兵力全力擊潰細線的劉聰、王彌二軍即可,此乃天賜良機!但哪知匈奴劉虎近日於西北陳兵,意奔襲我晉陽,必須分兵據守,隻怕以剩下的兵力,想擊潰王彌或者劉聰,難上加難!”


    劉琨一掌擊於案上,深恨之。


    穀仲溪與慕容卿對視一眼,心中皆有隱隱不安。


    劉琨沉吟許久,突然朗聲喚道:“來人!”


    門外一侍從快步走入。


    “著快馬把拓跋二殿下追迴!”


    “是!”


    侍從匆匆離去,慕容卿疑惑地看向劉琨:“劉大人已有應對之策?”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劉虎於西北多為威懾,想與劉聰、王彌相互唿應,若請拓跋鮮卑引軍策應,劉虎多不會貿然深入。那麽西北駐軍便可抽出,與壺關合為一處!”


    劉琨手指點上軍機圖上壺關位置,向西南一劃:“淮南王曠將軍的三萬大軍近日也將進入太行,若我率壺關駐軍與王將軍南北夾擊,寒鳴山一帶的劉聰必敗!”


    言語間,穀仲溪覺得眼前的劉琨似變了個人,目光堅毅,運籌帷幄,真真有幾分當世豪傑的樣子,比起諸葛稷更有魄力,不禁心中暗歎:說這刺史府奢靡是真,這劉琨心懷晉室,壯誌淩雲也是真,原來人皆有千麵,很難以偏頗之事斷人善惡。


    慕容卿顯然也被劉琨之勢震住,眸子中隱有微光,拱手道:“預祝劉大人一戰得勝,驅除匈奴賊子!”


    劉琨笑道:“若此役得勝,首功當歸慕容公主,次功當歸王曠大人,我劉某隻是個坐收漁利之人罷了!”


    慕容卿忙道:“劉大人謙虛了!”


    劉琨一時興悅,當即勸飲,又道:“以慕容公主的氣度膽識,拓跋二殿下確實配不上,穀公子武功精妙高絕,在軍中素有威名,劉某聽聞穀公子更精通鑄劍之術,倒是與公主乃天造地設的一對!”


    穀仲溪聞言尷尬不已,忙拱手道:“劉大人說笑了,我與慕容公主相識不過月餘,摯友而已。”


    劉琨麵上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少年風采,少年風采呀!”


    慕容卿麵上古怪抽動了下,也隻淺淺賠笑。


    酒過數巡,穀仲溪看向慕容卿,卻見其目光迷離,已顯醉態,忙對劉琨道:“劉大人,慕容公主怕是不勝酒力,難以再飲了。”


    劉琨自然明白,正要答話,門外一人大步走入,倒頭便拜:“叔父有要事?”


    來人正是拓跋普速根,半道上被追迴,仍攥著馬鞭,抬首時卻看見殿上側麵微醺的慕容卿與黑著臉的穀仲溪二人,一時暗怒湧動,隻得強壓心性。


    劉琨連忙起身,快步行至這北蠻大漢麵前,躬身扶起,將其引到軍機圖前示道:“眼下有一絕佳戰機,可一舉消滅劉聰大軍,隻是需要賢侄幫忙配合。”


    慕容卿見拓跋普速根終究看到了軍機圖,一時心中不快,騰地起身,卻步履蹣跚,差點摔倒。


    穀仲溪眼疾手快,忙起身扶住慕容卿,不慎碰翻了酒壺,一陣清脆的刺響。


    拓跋普速根迴望處,卻見心上女子軟軟靠在別人身上,更是怒火攻心,若不是打不過穀仲溪,早已衝將上去,此刻哪裏還聽得進劉琨的半句言語,隻粗聲道:“叔父想讓侄兒做甚,吩咐即可,這圖上歪歪扭扭的,侄兒也看不懂!”


    “好!”劉琨開懷大笑:“隻一樁事情,著賢侄帶四千精兵行至晉陽西北的燕芽山,北據匈奴劉虎之兵即可。”


    “好!侄兒定殺他個片甲不留!!”


    拓跋普速根正在氣頭上,想也不想,隻求砍幾個人出氣,劉琨卻緩緩道:“賢侄切莫妄自進兵,隻要據守便好。那劉虎將兵五千,人數不少,燕芽山下地形複雜,易守難攻。賢侄隻需帶兵與我晉軍換防,他劉虎自不會攻過來,若賢侄貿然輕進,可能反受其害。”


    “知道了。”拓跋普速根卻分明未聽進去,大步走迴殿中,迴身問道:“叔父要侄兒何時換防?”


    “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好!”拓跋普速根振聲迴應,深深盯了眼穀仲溪,頭也不迴地出了大殿。


    劉琨望著拓跋普速根的背影,神情頗為激動。


    慕容卿卻醉醺醺道:“劉……大人,您也要注意提防……拓跋人……”


    說了一半,卻忽而沒了下文,穀仲溪向肩頭看去,慕容卿已然睡熟。


    劉琨麵露尷尬之色,隻得向門外輕喚:“來人!”又和藹道:“穀公子受累,請照顧好慕容公主吧。”


    一陣腳步聲,數名婢女魚貫而至,兩人左右架住慕容卿,雖堪堪撐起來,卻因慕容卿頗為高挑,全然挪不動腳步。不得已,穀仲溪擺擺手道:“我來吧,請在前引路。”


    言罷一低身,將慕容卿橫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安頓好慕容卿已入夜,月色清冷,牆院間石板地麵微有寒光。


    穀仲溪自崇華苑緩步走出,抬眼望天,長空深邃,這一方並州的天空,與江東別無二致,待信步出了刺史府,卻隻見滿目瘡痍。


    晉陽城是一個紮根在敵人後方的重鎮,當地的居民多已外逃,如今在城中居住的,除了劉琨帶迴來的流民,就是慕劉琨之名雲集於此的天下英豪。然而流民可以組編為晉軍,江湖人士大多閑散慣了,雖算作晉陽的防備力量,卻缺乏軍紀約束,劉琨也便聽之任之。於是入夜後的晉陽城,東一撮西一撮,多得是小門小派的聚居點。


    穀仲溪也不知自己目的為何,隻在城中漫步,束起袍口,稍稍遮住臉,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待一路夜風散了酒氣,竟走入一片空地,抬眼處,原來是今日比鬥的校場,月色沐浴下仍有數道人影,似乎是為了什麽仇怨,約在此地比鬥。


    穀仲溪隻在場邊立住,尋了個陰影,望著場中緩緩迴憶,可越想弄清楚自己是如何擊敗的拓跋普速根,越陷入一片混沌。


    一陣叫罵後,場中打鬥已經開始,兵器相撞的聲音連綿不絕,隨風卷來一串“潑皮,醃臢,吃我一劍”的話語,入穀仲溪之耳,又完完整整散了去,不到半盞茶時間,勝負已分,隻聞一青年男子痛苦嚎叫:“臭老道!若非夜間光線不佳,我絕不會著了你的道!”


    然而另一老者笑道:“你這賊斯,當真以為偷學的劍法能勝於我?劍法是好的,人卻差得遠了!我這一劍三十年的功力,不需看你出招便知如何應對,你怎麽打!”


    青年男子聞言喪氣,隻得連聲討饒。


    卻無人知曉隱在一旁的穀仲溪,心間忽地一震。


    以三十年功力不看出招便可應對,分明是已然劍隨心走,達到條件反射般的效果。而這一點,與慕容卿描繪的場景極其相似。


    如若自己在失了意識的情況下,用僅剩的內息保留一絲神識,僅憑自身慣有的反應去運劍,當真能如此出神入化嗎?


    看著場中拖著敗者,正準備離去的諸人,穀仲溪突然有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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