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複數裏路,策馬飛奔,夜幕降臨,這一帶卻鮮有燈火。殘垣斷壁,冷風簌簌,這哪裏是帝都,分明像一座死城。


    穀仲溪沉默不語,孫小玉更吊著一顆心,眼見拐過路口,心想著不多遠至少能看見佝僂小娘子的燈火,然而放眼望去,仍然一片漆黑。


    那小娘子的家為何也不掌燈?


    莫不是……鬼?


    孫小玉從頭到腳冰涼,此時騎在馬上,坐在穀仲溪身前,隻想把自己小小的身軀塞到穀仲溪懷裏去,除了那裏,怕是沒有半分安全的感覺。


    穀仲溪麵色嚴肅,一刻不停,不僅目光緊緊盯著道路,靈覺也嚐試蔓延開去,感知周圍氣息的擾動。


    然而這一路確實空無一人。


    那小娘子離開了?


    不容多想,遠遠的,一座廟宇高聳的屋頂在夜空背景下顯現,漆黑如墨。


    一聲嘶鳴,馬匹在破廟前停住,穀仲溪凝視著黑洞洞的廟門半晌,終究還是翻身下馬。


    孫小玉立即也溜下馬,緊緊跟著穀仲溪,似乎將臉就貼在穀仲溪的後背上。


    廟門半開,從外麵可以看見,這廟是前後兩殿的結構,廟門即前殿,中庭是個小院,後麵的該是大殿。


    整個廟確實有種陰森森的感覺,沒有半點光亮,很難想象這裏住了人。


    然而墨城是個瞎子,確實沒必要掌燈。


    穀仲溪定了定心,暗暗運轉內息,行禦風之術包裹兩人,抬腳邁進廟門,入了前殿,微弱的天光透過破損的窗欞,屋子裏麵到處黑洞洞的,看不大清楚。


    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角落傳出,乍一聽像是有人耳語,孫小玉隻覺得頭皮發麻,直接從背後將穀仲溪緊緊勒住。


    穀仲溪身上如同綁了個累贅,一時間也再難邁步,停在前殿中央,頗為無奈,隻得麵向小小的院落,運足中氣,一聲大吼:“城師叔何在?”


    突兀的叫聲劃破夜空,在前後殿間迴蕩,一陣喳喳的叫聲,幾隻鳥從前殿的角落被驚飛,在孫小玉的尖叫聲中掠過頭頂,撲棱棱往天上去了。


    半晌,死一般的寂靜。


    穀仲溪皺了皺眉,再一次朗聲道:“城師叔何在?晚輩特來拜見!”


    話音悠遠迴蕩,在黑暗中消弭。


    穀仲溪深歎一口氣,正欲再喊,卻聽聞大殿中一個沙啞的聲音懶洋洋道:“吵死了。”


    這聲音正是墨城!


    穀仲溪心中大喜,忙拖著孫小玉往前走去,邊道:“城師叔,晚輩受墨寧所托,給您送錢和酒來了!”


    正當兩人走入小院,大殿中卻傳來冷漠的兩字:“站那!”


    穀仲溪和孫小玉立即止步,正在院中。


    夜空悠遠,星辰閃爍。


    “我聽你聲音有些耳熟,但你不是洛陽附近的墨者,你是誰?”大殿中沙啞的聲音顯得很警惕。


    “城師叔,我是江東吳縣的秦溪,和您學過劍的!”


    “秦溪?”墨城顯得十分驚訝:“當今墨家钜子,大老遠跑到洛陽來給我老頭子送酒?”


    穀仲溪深歎口氣道:“晚輩在江東之地樹敵眾多,不得朝堂相容,無奈下隻得往北邊來了。”


    “哼!可笑至極!墨家钜子的身份超然於一國之君,還不容於朝堂,我呸!少拿這種話糊弄我!”


    黑暗之中,幾聲啪啪,竹竿輕敲地麵,一個清瘦的身形從大殿正門中顯現,一柄烏鞘長劍在手,半年未見,墨城似乎沒有半點變化。


    “你若是換個說辭,到洛陽尋之前跟在你邊上的小丫頭,我倒信了。”


    穀仲溪又驚又喜:“城師叔知道青竹在洛陽?”


    提及一女子,麵前這所謂钜子居然將長輩忘了個幹淨,墨城顯得十分不悅,當即將竹杖向地麵一插,隻聽嘭地一聲巨響,小小竹杖竟直接將地麵鋪的石板插得四分五裂,深深沒入地下。


    “能力不濟,敗逃出局,不辨時事,親身赴險,居然還目無尊長,滿心女色!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


    墨城厲聲罵道,在大殿門前的石階上席地而坐,手一伸:“酒呢?拿來!”


    穀仲溪滿麵愧色,忙雙手將酒壺奉上,又從懷裏掏出錢袋,恭敬放在墨城手中。


    孫小玉卻皺起了眉頭,清亮的聲音叱道:“老瞎子,你懂什麽!穀大哥被人陷害,隻得奉王命押送軍器給皇帝,路上遭遇伏擊,一人力克百餘宗師,救人於水火,更是小心翼翼,深謀遠慮,方得平安運送至越王手中,今日為了見你一麵,穀大哥不惜餓著肚子跑了一天!卻換來你一頓罵,憑什麽!”


    穀仲溪駭然,忙擋在孫小玉身前,試圖阻止孫小玉再說下去,匆忙對墨城道:“小女娃隨口一言,城師叔切莫在意。”


    墨城麵色冷肅,頓了半晌,卻忽而冷笑一聲:“穀大哥……怎麽,你又改迴舊姓了嗎?”


    “是,晚輩本名穀仲溪,”穀仲溪恭敬道:“自離了江東,深感朝堂之人居心叵測,也不願再迴去,權改為本名,今後,為自己而活。”


    墨城灌了口酒,幹笑道:“哼,好一句為自己而活!當先就活出了個風流浪子的樣子,跟你師父當年一模一樣!”


    穀仲溪聞言愕然,一時語滯。


    然而孫小玉似乎要將方才心中的恐懼盡數散發出來,不依不饒嗆道:“我穀大哥一心要尋那青小娘子,如何便風流了?”


    “少說點!”穀仲溪不禁低聲道。


    “哈哈!”墨城順手拔出身前竹杖,憑空一揮,直指孫小玉處:“這女娃似乎比那個叫青竹的更在意你,聲音不錯,圓臉大眼,也算個標致的美人,老夫覺得倒也配得上你,你又何必執著舊人?江湖兒女,有幾個不風流的?”


    “呃……城師叔誤會了,此女名孫小玉,本就是司州人士,年幼時遭官家賤賣為奴,也是此行半道上遇見,特意請她來做向導的。”


    墨城眉頭一擰:“司州人?哪裏的?”


    孫小玉卻繼續一副殺瘋了的樣子,直接迴口道:“要你管!”又拉了拉穀仲溪的袍角:“穀大哥,他定然是裝瞎,又看不見,怎會知道我長什麽樣!”


    穀仲溪聞言一怔,迴望著墨城,說不出話來。


    一時廟裏無人言語,夜風吹過。


    墨城臉上肌肉古怪地抽動幾下,終究啐了一口,怒道:“早說老夫不擅長說謊了!還不快出來!”


    穀仲溪與孫小玉不明所以,愣在原地,卻聞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正從身後傳來,兩人愕然迴首,前殿內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人。


    正是傍晚時分指路的佝僂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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