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有情緒波動的卻是凡事看淡的葛洪。


    “他怎麽這時候來!”葛洪微有不悅,對裴珠正色道:“謝裒將軍今日不在,這王導我一人可應付不來。快去請秦溪。”


    裴珠返身向新爐區跑去,葛洪快步走向花間殿,不多遠,卻見王導一行在孔明月的陪伴下有說有笑,緩步正往爐區走來。


    “孔大人如今是睿王世子之師,我兒又是世子伴讀,算下來,孔大人也該是我兒之師,悅兒,得見師尊千金,需得尊敬行禮。”


    王悅即恭敬道:“師姐在上,師弟王悅有禮。”


    孔明月咯咯笑道:“王大人說的哪裏話,小女子一介女流之輩,無甚修養才能,怎敢妄為世子師姐,今日能有幸陪伴三位大人走上幾步,小女子已十分歡喜了。”


    朱逾微笑道:“人說鏡湖山莊乃世外仙境,如今看來,孔娘子是已得了此境的仙氣,行止儀態較往日真乃天壤之別。”


    孔明月恭敬道:“那也是托了王大人的福祉,能允這鏡湖山莊歸於朝廷,讓我與夫君再無嫌隙,得成眷屬。”


    王導笑道:“孔大人真是養了個好閨女,這句句都說的玲瓏剔透,中聽得很呐,卻不似令尊,直來直去,都不曉得繞彎兒。”


    孔明月尷尬道:“父親向來如此,王大人莫怪。不過小女子方才說的也是肺腑之言,字字無虛,莫非,王大人不信?”


    王導嗬嗬一笑:“怎能不信,我就算不信前麵這尊仙翁,也不能不信孔娘子啊!”


    眾人抬眼向前看去,卻是葛洪正立在路邊,恭敬以待。


    “王大人。”葛洪拱手一禮。


    “伏波將軍,又見麵了。”


    “王大人,草民早已無官無職,請大人直喚姓名即可。”


    “我可不敢直唿你的姓名,旁人不知,我豈能不知?儒道醫三脈翹楚,上馬能殺敵,下馬能著述,當世再無閣下這般人物,說你是仙翁,乃實至名歸。要麽我與世人相同,尊你聲葛仙師,如何?”


    葛洪恭敬拜道:“王大人過譽了,人總活不過每日十二時辰,何仙之有?隻不過當大人為社稷夙興夜歎之時,草民用來讀讀感興趣的經書罷了。”


    王導大笑:“好一句每日十二時辰。”


    葛洪敬拜道:“卻不知王大人駕臨鏡湖山莊所為何事?”


    王導麵容帶笑,嘴角卻有不怒之威:“怎麽,無事我就不能來麽?”


    葛洪道:“自然隨時恭候,隻不過謝大人今日往會稽水師去了,不在此處。”


    “謝裒不在,鏡湖令秦溪可在?”


    “秦大人自然是在的,隻是王大人並未事先遣人通傳,眼下秦大人應該正在鍛冶,尚未知曉王大人到此。”


    “早就聽聞溪弟擅鍛冶,今日說不定可飽眼福呢。”王悅興奮道。


    “悅兒,你的朋友如今已是睿王特意任命的鏡湖令,正八品,需得尊重行事。”王導正色道。


    “知道啦,”王悅卻依然我行我素:“隻是父親不知,若我對他過於尊敬,隻怕他反而覺得生分了。”


    王導並未言語,倒是葛洪驚訝道:“原是王家世子,今日鏡湖山莊實在招待不周,慚愧慚愧。”


    “無妨,本也是重陽佳節,登會稽山祈福飲宴,順道乘興而來。葛仙師就帶我們隨處走走吧。”


    “是。”


    “那小女子就不打攪諸位大人了。”孔明月款款一揖,飄然退去。


    朱逾看著兀自走遠的孔明月,啞然失笑:“這鏡湖山莊還真是有點意思。”


    王悅笑道:“很有溪弟的風格。”


    葛洪心知孔明月懷有身孕,不便多走,也不好道明,隻是在外人看來怕是覺得此地人情淡漠。但眼下不僅秦溪沒來,去喚秦溪的裴珠也沒迴來,自己隻得硬著頭皮領著一行人往前走。


    “聽聞葛仙師早年不喜與人交流,隻愛與經書相伴,今日勞煩葛仙師引路,委屈先師了。”


    “王大人說笑了,早年是早年,顛沛流離二十餘載,如今已大不同矣。”葛洪眼見王導直勾勾盯著不遠處的高爐,欲岔開話題。便主動道:“聽聞天師道張天師如今正在貴府?”


    王導和顏道:“不錯,張天師與我本是舊識,如今龍虎山遭難,張天師也隻能暫居寒舍,葛仙師有何指教?”


    葛洪微笑道:“草民深研道學日久,已與多人習道,卻越發覺得道之不盡,如浩瀚煙海。草民欲與張天師修習道法,不知貴府可方便?”


    王導大喜道:“自然方便,那葛仙師稍後與我同歸?”


    葛洪道:“有王大人金口之言便足矣,草民在此地仍有些事情要辦,待數日後此間事畢,草民自當往建鄴拜謁。”


    王導點頭道:“甚好甚好,若葛仙師能返朝堂,輔佐睿王殿下,那便更好了。”


    葛洪恭敬道:“正如先番在郡守府所言,草民潛心向道,暫時無意於功名。”


    “葛仙師不必勉強,”王導步子未停,不待葛洪引導,已兀自下了大路,往舊爐區走去:“如葛仙師這般大才,睿王殿下身邊永遠虛位以待,若日後仙師有返朝堂之心,在下定傾力舉薦。”


    “謝王大人。”葛洪恭敬一揖。


    葛洪本是作為向導行在眾人之前,臨到爐區時卻早已落在王導之後,顯然王導對爐區構造極其感興趣,這是無論怎麽打岔也難以阻攔的。


    當然,葛洪也知道梅塘、野塘兩冶都有王家的影子,卻不知王導此來到底有什麽意圖,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


    “這高爐怎的與常見的有些不同?”


    眾人步入舊爐區,王悅望著眼前聳立的爐群,一時有些訝異。


    梅塘冶王悅也是曾看過的,而此處不論是爐膛的規模還是生產流線都看起來更成體係。


    相較之下,反而官營更像是私造。


    葛洪微微皺眉,但為了打消王導疑慮,還是詳言道:“說起來,這爐區還是數年前草民依照煉丹之法設計的,數月前秦大人到此後,又以墨家理論加以調整,如今這爐區尚在重建,並未全麵投入冶煉,諸位大人也僅能看個半成品。”


    “那難道鏡湖山莊這些日子都是停產狀態?”王導狐疑道。


    葛洪指著爐區邊上的鍛冶區道:“先前還存留些現成的鐵材,這些日子,匠師們主要用那些舊料造一些粗鄙品罷了。”


    這倒也是實話,但從王導麵色,葛洪知曉他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


    不等葛洪引路,王導直接進了鍛區。


    好在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匠師都不在。


    數人看著灼灼爐中的半成品,顯得有些掃興。


    正當葛洪以為瞞過此一節時,朱逾抄起一把火鉗,直接夾起爐膛中微紅的一塊鐵,放在台上仔細觀看,麵色愈發驚異。


    葛洪掃了一眼,心裏咯噔一下。


    這大概是仡濮深的傑作。


    雖隻是個半成品,從側麵均勻而細密的橫紋看,這塊鐵,已經近百鍛了。


    “此物是何人所鍛?”朱逾驚道。


    “此物有何不同麽?”王悅有些訝異,在這一方麵,顯然沒有世代和兵器打交道的朱逾更懂行。


    王導看的真切:“原來鏡湖山莊已有媲美一品匠師的高人了。”


    葛洪有些尷尬:“若未看錯,這處鍛台應該是孔娘子的夫君,仡濮深匠師所有。”


    “百煉匠師。”朱逾沉聲道:“鏡湖山莊已擁有出產神兵的能力了!”


    王導沉吟片刻,略略點頭:“不愧是孔家女婿,有此人在,軍器監的未來可算有著落了。”


    言未已,王導抬眼四望:“不是說秦溪正在鍛冶嗎?為何一路走來皆未見?不會是看不起我王某,故意躲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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