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鏡湖水麵泛著耀眼的日光。諸葛稷躺在舟上,仰麵朝天。


    本想借此機會小憩,但孔侃的話一直在腦中迴蕩,一時也覺得有些迷惘,不覺抬頭看向船尾,一名身材瘦小的年輕男子頭戴鬥笠,腰懸一柄黑鞘漢劍,迎風而立。


    阿泰此人不喜說話,從上船以來也隻主動與諸葛稷交代了句:“衣物食物和些許錢財都收在倉內”,便隻在船頭努力駕著船,催動小船飛速向對岸一片吊腳樓駛去。


    諸葛稷不免有些擔心,固然阿泰看起來忠厚老實,但畢竟是倭人。帶倭人去探查倭人的行蹤,合適麽?


    “阿泰,聽孔伯伯說,你是東夷人?”


    阿泰仍看著遠方的湖麵,麵無表情地迴答:“是,我是倭人。”


    諸葛稷本想開口再問些什麽,卻被阿泰自己說出“倭人”這兩個字給堵了迴去。畢竟這種說辭,就好像太監說自己斷子絕孫,青樓女子說自己是婊子一樣。


    但阿泰自己開口了。


    “諸葛公子不必多慮,先前家主圍剿水匪,也是我陪同探查的。”


    “哦……”諸葛稷尷尬應道,半晌又問了句:“你……不在意嗎?”


    “諸葛公子說的在意是什麽意思?在意那些人與我同族嗎?”


    阿泰說的很平靜,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


    “我沒見過我的母親,印象中父親便是一個嗜殺成性的水匪。我小的時候他隻把我當做船工來養,唯一能讓他重視的事情,唯有邪馬台女王的祭典日,而他對邪馬台女王的態度也是複雜的,有時敬若神明,有時又怒罵其向我朝進貢,但這些我都不懂,我隻知道他們對我都很不好,直到會稽水師發現水匪的蹤跡,擊垮了他們。”


    諸葛稷聽得竟有些起雞皮疙瘩。


    能讓一個異族人如此泰然地稱唿“我朝”,是多麽深厚的思想同化。


    隻怕仡樓芳的毒,也沒有這麽好的效果。


    “那你父親呢?”


    “死了,在那場戰鬥中被殺死。水師的兵士發現了我,本來我也會被殺死,但孔大人說我隻是個孩子,就將我帶迴來了。”


    “你說的這些,是什麽時候的事?”


    “也就五六年前,那時候我也就十多歲。”


    “後來你一直在孔家?”


    “是,孔大人一家都待我很好。所以我沒有理由因為種族的緣故背叛孔大人,我的命是他給的。”


    諸葛稷掃過阿泰腰際的佩劍,忽而道:“你會武?”


    “是。”


    “自己學的?”


    “大公子教的。”


    “孔坦親自教你劍術?”諸葛稷有些難以置信,畢竟以阿泰的侍從身份,絕無可能讓主家世子親自教其武藝。


    “是。”


    “孔家對你是真好。”


    “大公子說,我待在家主身邊久,需得會些武藝,好保護家主。”


    “他還真是放心。”


    諸葛稷停了發問,阿泰也就停了迴話。


    輕舟行程已過半,現在的位置,幾天前還是一片迷蒙的毒瘴。


    諸葛稷正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阿泰忽然自己開了口:“諸葛公子,聽說章老是被一名倭人所殺。孔娘子也是被那名倭人帶走?”


    “不錯,確實如此。”


    “那公子此番探查,是否就是要找出這夥人?”


    諸葛稷遲疑片刻道:“是的。”


    阿泰聞言卻一改平日的淡然,激動道:“諸葛公子,若抓到這名賊人,可否讓我手刃了他?”


    諸葛稷頓覺有些驚訝:“你要自己上?”


    阿泰雖沒有看諸葛稷,但十分堅定地點了點頭。


    “行吧。”


    “多謝諸葛公子!”阿泰深拜道。


    諸葛稷瞥了眼阿泰的神色,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歡孔明月?”


    隻這一言,如刺中阿泰的要害一般,整個人似都在抗拒。


    “不,怎麽可能……我想殺了那賊人是因為……他做的壞事太多了。”


    “他確實做了許多壞事,不過你也沒必要向我掩飾你的感情。與那樣的女子生活在一起這麽多年,心儀是正常的。”


    “……隻是,她是主子,我不該……”


    “雖然我想說感情這種事情和身份關係不大,不過孔明月現在也算得償所願,名花有主。我倒覺得,你可以換一種方式守護她,為她掃清孔家之敵,將這份感情埋在心底。今後,說不定你會遇見更適合的。”


    阿泰重重地點了點頭。


    輕舟在湖麵劃過漣漪,吊腳樓群已近在眼前。


    諸葛稷遠眺蜿蜒向上的山路,行人如梭,那祭廟的廢墟處已然清理幹淨,自言自語道:“這次來,終於不用躲躲藏藏了。”


    濃霧散盡對於鏡湖山莊裏的人而言也是一件欣喜之事。


    除卻許久未見的明麗晴空,這些日子還有許多散舟劃過整個鏡湖,試探著拜訪這座神秘的山莊,不僅帶來了人氣,更帶來可觀的收入。


    整個莊子在裴珠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複蘇、轉變,隱去了宗門的痕跡,更像是一座遺世的優美村落。


    裴珠也理所當然的搬到爐區邊上的吊腳樓裏,似乎這裏被默認為是有些身份的人聚居之所。


    當然,住在這裏,還能更好地纏著葛洪。


    配製解毒藥,改造鍛冶區,修葺祭廟,封堵地下甬道,甚至改善花間殿的膳食。


    一切的一切,都等著葛洪去完成,早已沒有陪著秦溪打劍喝酒的慵懶閑適。


    正與葛洪相反,秦溪卻過得很單純。


    鑄劍,沒日沒夜的鑄劍。


    不論是外界來人也好,還是裴珠被推舉為莊主也好,都對他沒有一絲影響。


    自從仡濮深和孔明月識趣地不來打攪秦溪鑄劍後,前來觀摩秦溪技藝的匠師無一例外都閉緊了嘴巴。


    有時候秦溪完成半日的工作,收拾工具時才發現邊上還站了幾個人。


    這一日傍晚,秦溪一如往常整理好小爐區的工具,沿著上山道緩步前往花間殿,遠遠便看到兩名持劍的男子在道旁靜立,看著自己。


    “稷哥!”秦溪笑的很開心,快步迎了上去。


    諸葛稷雖有淡淡笑容,卻難掩複雜的心緒。


    在決定下一步計劃之前,還是和秦溪單獨討論一下最好。


    “這麽快就迴來了?”秦溪走到諸葛稷麵前,朗聲道。


    諸葛稷微笑道:“再不迴來,這山莊就要被推平了。”


    秦溪愕然。


    “老樣子,打點餐食,我們去你屋裏細談吧。”諸葛稷一拍秦溪的肩膀,又轉頭吩咐道:“阿泰,幫忙把船上的衣物補給先挪到一間空的吊腳樓裏,稍稍打掃一下。我們至少要在這住上三天。”


    “是。”阿泰很平靜地走開去。


    秦溪眉頭微皺:“出什麽事了嗎?怎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諸葛稷輕歎一聲:“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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