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但他也不好多說,隻是說稷弟與溪弟在吳郡士子中聲名鵲起,他已有耳聞。”謝裒道。


    “如此已足夠了。”龐薇微笑道。


    “內子說的正是,裒哥為了我們的事情關照至此,弟真的是……感激涕零,無以言表。”諸葛稷正色道,與秦溪一並深深一揖。


    謝裒忙扶起諸葛稷:“二位切勿多禮,於公,二位文韜武略均有大才,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於私,牛首山上青小娘子拚死相護,此恩不能不報。總之我相信陸玩應該會秉公評議,二位靜候佳音即可。此外,還有一喜事要告知二位。”


    謝裒嘿嘿一笑,狡黠地眨眨眼睛。


    “喜事?”諸葛稷有些訝異:“嫂嫂有了?”


    謝裒微笑搖頭:“雖不是,也大差不離。”


    秦溪愕然,有孩子的事情還能大差不離?


    謝裒也不再賣關子,直言道:“我打算尋個吉日,納焦燕為妾,發妻孫氏也十分同意。”


    諸葛稷先是一愣,便趕忙抱拳:“恭喜裒哥覓得美妾!”


    秦溪愈加驚愕,扳著手指頭數了半天,沒敢吱聲。


    謝裒一眼看出秦溪的心思,笑道:“溪弟莫數了,我和你們一同認識的焦燕,也就不足一月而已。”


    “謝公子看來是非常喜歡焦娘子了!”龐薇微笑道。


    “自然喜歡,論容貌怕是秣陵第一美,可更重要的是行事幹脆,性格潑辣,內心卻賢良淑德,當日在滿福樓麵對百名官兵毫無懼色便可見一斑。我之妻孫氏乃大家閨秀,溫柔恬靜,與世無爭,妾周氏又如少女般的心性,府上正缺一位能鎮住場子的人。”


    “但如此一來,謝公子之發妻孫氏可要大權旁落,備受欺負了呀。”青竹有些為孫氏抱不平,直言道。


    謝裒哈哈一笑:“青娘子倒是會為我家內子考慮。這個我當然有數,隻是事出有因,最終這決定,卻實際上是內子的意思。”


    “難道這裏麵有什麽隱秘?”諸葛稷問道。


    龐薇正要出聲製止諸葛稷切莫八卦別人家的事情,卻發現諸葛稷的神情毫無八卦的味道,反而眉頭微皺。


    謝裒微微一笑,沉吟道:“還記得那紀峰嗎?他雖然丟了官職,卻好歹還是紀家的旁支,瘦死的駱駝大過馬,現在已成秣陵一害了。”


    “如何?”秦溪皺眉道。


    “我後來聽焦安說,這紀峰家有雙親,俱以年老,平日裏對紀峰要求非常嚴苛,嚐拿紀峰與紀家年紀相仿的人作比較,尤為喜歡和紀瞻之子紀鑒作比,可紀鑒是主支,紀峰是旁的不能再旁的旁支,家世、財力、人脈,無一能及,紀峰又並非三頭六臂的神人,如何比得過?長此以往,紀峰愈加想出人頭地,內心也愈加偏執。之前看上出生低微的焦燕,苦苦追求無果,便心生怨懟,處處為難滿福樓,但因身負官職,尚有些收斂,隻希望叔父紀瓊能給他一飛衝天的機會。而上次的事情之後,紀峰丟了官職,雙親直接被氣死,紀峰就再也無所顧忌,夥同地痞流氓到滿福樓各種調戲騷擾焦燕,甚至還將掌櫃焦滿福打了一頓,數日不能下床。”


    “怎的如此惡行!而且那焦滿福不是還應了紀瞻家宴幫廚之邀?紀峰如此胡來,那紀瞻豈不是要剝了他的皮?”青竹憤怒道。


    謝裒低歎一口氣:“紀瞻非但沒有怪罪紀峰,反而派人給焦滿福送來兩貫銅錢。”


    “這是要花錢消災?”秦溪皺眉道。


    “此事不妥!”諸葛稷微微搖頭:“如此一來,相當於說明所謂秣陵一絕的大廚也就是買與賣的雇傭關係,毫無私人感情。反倒是胡作非為的紀峰紮紮實實是紀家人,居然能讓紀瞻甘願為他破財免災。”


    “正是,此消彼長之下,紀峰愈加無法無天了。”謝裒無奈道。


    “哼,所謂士族門閥就是這個意思!”青竹愈加憤怒:“誰管你布衣百姓,平日裏對你好那是天大的恩惠,自家的一條狗都比平民的賤命強!”


    此一番話後,居然再無一人言語。


    青竹抬頭一看,見諸人都麵色凝重,似陷入沉思,忽覺自己語失,忙急道:“我不是說你們,諸葛公子和龐姐姐都是極好的,謝公子也是!”


    秦溪啞然失笑。


    謝裒噗嗤一笑:“青娘子多慮了,我敢說此間絕無人會因此話而怪罪你,況且,你這是真真切切的大實話。”


    “所以,焦安求你幫忙了?”諸葛稷問道。


    “是呀,他也是走投無路。紀瞻靠不住的話,秣陵再無人敢幫焦家。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焦燕而起,經過紀峰這麽一鬧,秣陵也再沒人敢娶她了。好強如她,差點要懸梁自盡,徹底了結此事。”


    “難道出身低賤的人,就不配生的漂亮嗎?”這一次發出不公之言的,乃是龐薇。


    諸葛稷見龐薇輕咬朱唇,麵色鐵青,知是真動了怒氣,忙寬慰道:“還好焦娘子遇到裒哥,又遇到一位心存大善的主母,嫂嫂孫氏此舉真乃高義,放眼天下能做到如此的,怕是也隻她一人了。”


    諸葛稷此言過後,竟然又無人吱聲,諸葛稷心裏一咯噔,感覺好像說了什麽不是特別恰當的話,抬眼看去,果然見到兩道比冰霜還徹寒的眼神。


    來自龐薇的死亡凝視。


    “夫君教訓的是,賤妾知錯了。夫君盡可以去尋落難的女子帶迴府上,賤妾絕無微詞,甚至委身作妾也是應該的。”


    龐薇撂下了這麽一句,拂袖而去。


    諸葛稷麵如土色,神情已僵化。


    秦溪坐得近,直接踹了諸葛稷一腳:“還不快去!”


    諸葛稷整個人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一陣風似的追著龐薇往後堂去了。


    謝裒噗嗤一笑,悄聲道:“看來能治臥龍的,唯有鳳雛啊!”


    青竹白了謝裒一眼,突然媚聲如絲道:“謝公子運氣真好,娶了個如此深明大義的發妻,如今又添新歡美妾,要不要民女為謝公子下一副情花毒,以增強房中之術?”


    謝裒愕然,突然想起初見青竹時諸葛稷說的話:“毒宗掌門入室弟子,毒的很”,陡然麵色大變,也瞬間從椅子上彈起,飛速與秦溪作個揖:“明日睿王還有要事,我趕迴秣陵了!”


    言罷竟施展出比與秦溪對戰時更精妙的步伐,眨眼間消失在大門口。


    秦溪望著謝裒消失的位置,又看了看青竹,張張嘴,然而終究沒說出一句話。


    青竹正在氣頭上,一聲冷哼,撂下一句:“師尊說的對!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也揚長而去。


    隻剩秦溪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院子傻了眼。


    臨近傍晚,秦溪仍在正廳參悟著《墨經》,如一陣疾風般,顧平再一次直接衝進院子。


    秦溪幾乎想問一下今日守門的侍從是誰。怎麽一個一個都是直接跳出來一般的。


    顧平快步走近,遙遙向秦溪拱手一禮,紅光滿麵。


    秦溪忙道:“顧公子有禮,稷哥這會兒可能……騰不出時間。”


    “無妨!”顧平興奮道:“我隻是來通報一聲,不用叫諸葛公子。”


    秦溪一愣,拱手道:“顧公子請講。”


    “我已與叔父說過了,叔父答應明日便親自登門與陸玩交涉。”


    秦溪心裏一聲苦笑。


    陸玩那邊,謝裒已然交涉過了,哪裏還需要顧榮。但不論如何,顧家主親自出馬,這也是給了天大的麵子。


    秦溪深深一揖:“多謝顧家主!多謝顧公子!”


    顧平擺擺手:“舉手之勞,秦公子不必介懷。”言罷也不多留,揚長而去。


    不多時,冷麵黑衣的孟祝從影壁後轉了過來,同一名侍從交代了幾句,一路往後院走去。


    秦溪恍然大悟,原來這一日是居然孟祝在守門,不用說,將士族公子直接放進來的決定,要麽出自龐薇,要麽,便是劉奶奶親自提醒。


    畢竟耕讀之宅不是高門大戶,寒門,最缺的不就是往來的人情麽。


    次日清晨,秦溪按往常時間練完一套劍招,青竹已立在院中靜候。


    這一日,說好了要去館娃宮找師叔墨城。


    秦溪放了劍來到青竹麵前,卻見她麵色仍不複平日的活潑靈動。青竹似有心事,也不說話,低著頭抬腳便往門外走去。


    兩人就這麽往城南走了半個時辰,秦溪終於還是難以忍受如此壓抑的氣氛,小心翼翼問道:“青竹,還在為焦燕的事情生氣呢?”


    青竹搖了搖頭,抬頭看了眼秦溪。


    那一眼分明有點點淚光。


    秦溪心裏咯噔一下,忙問道:“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青竹又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想師門了。”


    秦溪默然,自己又何嚐不是經常夢迴五色湖畔,想爹爹,想娘親。


    “青竹的師門,應該很美吧?”


    “很美很美,隻是也有很多毒蟲。”青竹望著不遠處城外的樹木,喃喃道。


    “呃……你們平日裏,就和毒蟲住在一起嗎?”秦溪想象得到那種畫麵,聲音都微微顫抖。


    青竹瞥了他一看,噗嗤一笑:“堂堂钜子大人,還怕毒蟲?”


    “那是自然,尤其是有很多腿的那些……”秦溪邊說著,感覺裏臉都要綠了。


    “嘻嘻,小時候我也怕。”青竹迴憶道:“後來師尊告訴我,那些毒蟲更怕我們,劇毒是他們保護自己的手段,體型弱小的他們,除了用毒,沒有任何辦法在這危險的世界生存下來。”


    秦溪心中一動。


    青竹這番話,像是在說毒蟲,更像說她自己。


    “那……你喜歡毒蟲嗎?”秦溪問道。


    “哪個女孩子會喜歡蟲子呀!”青竹淡淡一笑:“我喜歡寧州深山裏一種毒蛾,無比美麗,十分危險,中其毒粉者輕則失明,重則喪命,即便它隻有十日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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