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冷雨,百餘兵士殺氣騰騰向滿福樓攻來,長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寒光森森。


    焦安身無兵刃,擺好了拳腳架勢,欲再大戰一場。焦燕一挽裙裾,同樣捏起了拳頭。反觀同樣直麵兵士的謝裒,卻淡定地連劍都懶得出鞘。


    衝在最前的兵士距離謝裒僅兩步之遙,隻覺莫名一股強橫的力道迎麵撞來,瞬間連唿吸都窒住,如同被馬車當頭撞上,身體直直向後飛去。


    砰!!


    這一巨大的響聲毫無預兆,如城中的房屋驟然倒塌一般,整個秣陵縣的地麵都抖了一下。


    楊縣尉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到這上百名兵士盡數鋪天蓋地倒飛而迴,一陣嘩啦啦亂響,盔甲相撞,兵刃墜地,而後自己也躲閃不及,被在半空中哇哇大叫的紀峰砸了個正著,連人帶馬滾落在地,頭盔也遺失了。


    待楊縣尉終於將摔了個七葷八素的紀峰推到一旁,披散著頭發艱難起身,眼前的景象令自己膝蓋直不起來,兩腿不自覺開始打顫。


    所有兵士在這一擊之力下被轟飛了數丈,全在自己周邊擠成一堆,有的還掛在路對麵的牆上。所有人都受了不輕的傷,有的大唿肋骨斷了,有的喊著被其他人的刀誤傷的,有的死命嚎叫說要被壓得喘不過氣的,一時間哀嚎一片。


    一瞬破百甲?


    本來滿福樓的位置商戶較多,沒幾個住戶,但突然弄出這麽大的動靜,街角巷尾好事之人慢慢多了起來。因是官兵在場,自然無人敢上前,但黑暗的角落裏嘀嘀咕咕的聲音可不少。


    楊縣尉驚恐地看向滿福樓,簷下已多了一人。


    一身玄色緊身衣著,身材高挑魁梧,十分年輕但棱角分明的臉上一副氣定神閑的表情。


    一眼就能看出是此人所為,因為焦安、焦燕與自稱謝裒之人全在看著他。


    焦安和謝裒雖有心理準備,可沒想到秦溪出手如此幹脆利落,且絲毫不留手。


    焦燕已經嚇傻了。


    “誒呀,溪弟過火了,這下恐怕捅了馬蜂窩了。”諸葛稷歎道。


    “怎麽會,反正是他們理虧,平白無故誣陷我們,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王悅忿忿道。


    “稷弟嗦的有道理,溪弟這一招怕是麻煩。秣陵縣好歹也絲地方官治,怎麽可能容忍在自己地盤上被人欺辱至此,區區百餘人恐怕僅絲治下兵卒的絲分之一,溪弟這一擊,怕絲要讓他們傾巢出動了。”


    “十分之一還是四分之一?”小王羲之一臉好奇地道。


    “絲分之一!”謝鯤略略提高的聲音,突然臉黑了黑,旋即解釋道:“秣陵這等不大不小的縣,守備軍起碼千人!”


    “哦……”


    楊縣尉踉蹌站直了身體,想拔劍,但手抖的厲害,隻得直勾勾盯著秦溪問道:“你是何人?用的什麽妖法?”


    “你隻當我是焦安的朋友,所謂橫抱著強搶的民女之人。”秦溪淡淡道:“我有朋友受傷了,正在裏麵醫治,我得陪著。今夜太晚,你們那所謂大牢就不方便去了,諸位請迴吧。我會在此住到明晚。如果你們還有想法,大可以明天來找我。”


    秦溪言罷,往前兩步,走出簷下,就在雨中負手而立。


    細雨飄搖,竟無法靠近秦溪半分,甚至連秦溪周身石板路麵上的積水,似都被一陣疾風掃的幹幹淨淨。


    楊縣尉瞥的真切,已然知道紀峰自以為聰明,實則捅了大簍子。


    能一瞬破百甲之人怎可能是區區山匪?


    連雨水都無法近身之人當然可以讓橫抱的女子不被雨沾濕。


    有這樣的人在身側,或許方才那人真的是睿王府參軍謝裒。


    完了,踢到鋼板了。


    此事已完全脫離自己這個九品小縣尉的掌控,一切還是交由縣令大人定奪吧。


    想到此處,楊縣尉一把提起紀峰,直接往馬背上一丟,飛身上馬直奔紀縣令府邸而去。


    主將已走,百餘兵士一瘸一拐如鳥獸般散去,街道上殘留了一地的碎甲棄盔。


    街角窗縫那一雙雙眼睛則全部匯聚在滿福樓前負手而立的少年身上,直到秦溪轉身走進滿福樓,大門重新閉合。


    這飄搖不止的雨終於在淩晨停了。空氣中有一絲清新的味道。


    青竹如往常般睜開眼睛,看著微亮的天,感受著幾乎全身都被包紮起來的自己,迴想起昨夜種種,仍覺得臉上微微發燒。


    房門外沒有動靜,想來是大家都還沒起。經過官兵那一鬧騰,大家該是疲累的很。


    大約十裏外,一座雕梁畫棟的宅子裏,三個人眼睛布滿血絲,也在看著微亮的天空。


    “叔父,侄兒無罪!試想常人誰有那樣的妖法!侄兒隻是以常理推斷,焦安一行人確實形跡可疑!”紀峰跪在地上,雙膝已然發麻,仍高聲抗辯著。


    縣令紀瓊是名矮胖身材的中年男子,隻是哼了一聲,黑著臉並未答話,沉思片刻後,紀瓊轉向一旁畢恭畢敬站著的楊縣尉:“受傷的兵士怎麽樣了?”


    “已去請了顧大夫,都是些皮外傷,不打緊。”


    “好,你先去歇息吧。”


    “是!”


    楊縣尉出了兩扇門,抬頭看天,深深長唿了口氣。


    縣令府邸內,紀瓊麵色愈加陰冷。


    “你先起來,別跪在那裏跟一條死狗一樣!”


    “哦……”


    “你知不知道,我調你去守城門為的是什麽?”


    “因為侄兒……辦事不力,叔父……略施懲戒……”


    “混賬……糊塗啊你!”紀瓊狠狠地一拍桌子,嚇得紀峰又跪在了地上。


    紀瓊厭惡地瞥了紀峰一眼,冷冷問道:“你可知為何我要逼走那焦安?”


    “因為……焦安不按叔父吩咐,擅自放走囚犯?”


    “哼,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再問你,入了大牢之人,其親眷通常會做什麽?”


    “通常……會想盡辦法與囚犯相見……會為囚犯送衣送食,或者……找人想辦法打點?”


    “哼,你也知道打點!秣陵縣不大,卻緊靠建鄴,來往的人也不少。有的人犯了事,有的人沒犯事,但隻要進了我秣陵縣的大牢,誰都得脫層皮。所以他焦安私放囚犯,是在斷我的財路!你到底懂不懂!”


    “哦……!”紀峰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你與焦安交好,我本就提醒過你,此人過於剛正,必受其害。後來我施以計策將他逼走,為表明我並非有意針對他,以防他四處告發,才隻得將你和那周老不死的貶去守城門,本以為能給你長點記性,殊不知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紀峰戰戰兢兢,一聲不敢出。


    “起來!”紀瓊一聲大喝,紀峰如觸電般跳起。


    “我且問你,昨日你們圍滿福樓,可有見到他與你說的要審問之人?”


    “未曾。”


    “那可有見到重傷的女子?”


    “也未曾。”


    紀瓊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你立即帶十人到滿福樓周邊等著,待那謝裒離開之後,找個食客繁多的時候直接衝進去,以官兵例行檢查的名義,挨個看看廂房,再把入住的名冊調出來,謄一份給我。”


    紀峰聽得一臉懵:“那謝裒會走嗎?我們查廂房……有什麽用?”


    紀瓊恨不得猛扇紀峰一巴掌:“真是個豬腦子!那謝裒自稱睿王府參軍,今日正是例行朝會之日,他怕是不到卯時便得啟程迴建鄴,他是昨夜唯一一個表明身份之人,也是目前我們肯定動不了的人,若他出麵阻止,我們定然無法檢查。但若他不在,隻要沒有其他官家身份的人,自然可以一查到底。”


    “可……查了又能怎樣呢?”


    “你有腦子嗎?你昨晚怎麽說的?強搶民女,綁其親眷,脅其幼子,不是嗎?你去查,不就能找到了嗎?”


    “可如果他們不是……”


    “他們當然不是!所以那焦安說的話是真的,那女子肯定重傷,所以明日他們一行人定然無法早早離開,肯定有一人是被脅迫的仇家,是待審之人,也正是傷那女子之人。按你所說,那人也是有傷在身的。那身懷異法的少年連雨水都不想讓那女子碰到,可見那女子對他何等重要。你說兇手就在眼前,以他的武功,要殺了他不是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哦!所以叔父讓我去查,是讓我去找此人的屍首!”


    “總算還有點腦子……當然他們也不一定殺,但那仇家落在他們手裏肯定沒什麽活的希望。隻要表明你們官家的身份,他自己便會跳出來要跟你走,這樣一來,人證不就有了麽?”


    “原來如此!死了便是物證,活著就是人證,還是叔父高明啊!”


    “屁!就知道溜須拍馬,你想清楚找到證據下一步要做什麽了嗎?”


    “那自然是抓他們迴大牢!”


    “抓誰?”


    “抓……叔父,好像不好抓啊,他們都是那謝裒的朋友,包括焦安和那潑婦焦燕,一旦抓人,我們等於得罪了謝裒啊!”


    “所以說你根本沒想通!我們隻抓一個人,但抓了他也就夠了!”


    “誰?”


    “就是那名一瞬破百甲的少年!”


    “啊?!那人……打不過啊!”


    “就是要打不過才好!其他人也就罷了,但是此人公然挑釁正在執法的官家兵士,將百人打至重傷,可見目無法紀,狂妄至極!此罪一!若查到屍首或被捆綁之人,可證實此人或身負人命,或濫用私刑,此罪二,若你查到此人正與那受重傷的女子同處一室,不管是否在行苟且之事,隻要那女子衣衫不整,便可說他公然淫邪,此罪三。三條罪責不論哪一條都可先將他拘來大牢,所倚仗的還是官家的法度,有理有據!如果他還敢動手,那他便死定了。百人可敵,千人如何?即便千人可敵,一把火燒了滿福樓又如何?”


    紀峰雙眸放光,由衷讚道:“叔父真乃神人也!侄兒受教了!”


    “快去!”


    “是!”


    紀瓊望著紀峰遠去的背影,一聲冷哼,兀自說道:“謝家?呸。不就是打北邊來的土包子,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麽栽在我紀瓊手裏的!需得記住,這裏是江東,還由不得外人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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