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稷向院落四下望去,很顯然,墨家盤踞此地已久,這個院落該是墨家的防禦機關大陣,月色下看不清射口,又不清楚機關踏板位置,該如何破?


    秦溪卻並未想這麽多,眼前反而浮現自己八歲時就騎著的竹牛。


    什麽墨家機關術,看起來都是些殺人的手段,哪有那竹牛精妙。


    隻是娘親的扳指明晃晃地擺在那台上,如何能不去取?


    那夜娘親低低的囑托似還在耳畔,那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娘親啊。


    秦溪向前邁了一步。


    “溪弟你……”諸葛稷驚唿,他還沒想到破解之法。難不成秦溪想硬闖?


    百家盟的四人也吃了一驚,自始至終都是他們理虧,沒必要動殺機,而且作為行走江湖的沒落派係,也不想與身負真法的少年背後的師門結下死仇。


    啟動防禦大陣,一方麵是拖延時間,另一方麵,也是想嚇唬下兩名少年,希望他們能知難而退。


    結果秦溪竟如此頭鐵。


    “怎麽辦?”月白悄悄問墨梁。


    墨梁向機關操控處移動了半分,手做好了拉下開關的動作:“瞎搞,射傷也就算了,可別射死了。”


    秦溪又向前走了一步。


    還是沒有動靜。


    從秦溪所在位置到那石柱,約莫百步。


    秦溪此刻反而淡定起來,似乎是逍遙遊四層境界沐浴全身,找迴了那夜麵對黑龍時的心境。


    洞悉,澈透。


    秦溪的腳步加快了起來,一步,兩步,三步。


    在場所有人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突然,秦溪腳下咯啦一響,一串嗖嗖嗖的聲音尖銳地響徹夜空,未及場上人驚唿,秦溪竟好似全身上下長了眼睛一般,側身,低頭,盡數避開。


    “啊!……”青竹一句啊出了一半聲音,喉頭像被堵住了一般。


    是偶然?還是運氣?


    墨梁傻了,但他知道,此地的墨家機關大陣已有百年,絕不會這麽簡單。


    秦溪未停下步伐。


    不多久,腳下連續咯啦兩聲,更多的箭矢破空而來。


    此番秦溪無法再用簡單的動作避閃,而是腳尖一點,身如飄絮般邁起了精妙的步伐,隻是頭一波避過,腳下又踩中了機關,更多箭矢綿延不絕激射而來。


    這才是墨家機關術的精要,環環相扣,內有乾坤。觸發點與射擊點充分考慮了避閃路線,許多角度已被完全封死。


    可秦溪的身影此刻好似出了殘影,滿院子都是,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沾便走,密密麻麻的箭矢沒有一支能蹭上他,真個是片葉不沾身,逍遙到極致。


    隻是如此一來,秦溪很難再向石柱方向移動,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閃避箭矢上。


    但即便如此,也足夠震撼了。墨梁的手心全是汗,搭在停止機關的把手上,顫抖著。


    諸葛稷又驚又喜,卻隱隱有些擔憂。驚喜的自然是他從未想過這逍遙遊真法逆天至此,施展者還是自己兄弟。擔憂的自然是如此高強度高頻率的閃避,秦溪到底能撐多久。


    與秦溪飄忽逍遙的身形相對比的,是周身越發險峻的機關攻勢,隻要秦溪有一絲疲累,下一秒就會被射成刺蝟。


    可如此情形,一切隻能靠秦溪自己。


    半炷香時間過去了。


    秦溪的身影依舊在院中飄逸騰挪,機關攻勢依然不減,機關覆蓋區域橫貫整個院落,除卻諸葛稷和明虛道人站立的宮門口,以及墨梁、月白、青竹站立的內殿門口,石板上,牆上,窗欞上,各處都插滿了箭矢,何止億計。


    墨梁的心沉了下去,這樣一來,機關大陣的底子恐怕快打光了,停手,還是不停?


    初夏夜涼,可豆大的汗珠從墨梁額頭滴下。


    撐不住了!大師,怎麽還沒來!


    大師,其實早已到了,隻是所有人都被場中秦溪的身法吸引,沒有人留意到在館娃外廣場上,兩個僧人正透過漏窗麵帶笑容地看著院內的場景。


    “差不多了,我們去吧。”年老的僧人緩緩開口。


    “好,師父,這少年便是穀仲溪?”一位少年僧人很是好奇:“如此年輕,卻如此厲害!”


    “嗬嗬,道心,記得要稱唿他現在的名字,秦溪秦公子,可別漏了餡了。正是所謂人不可貌相,但你也要知道,他現在展示出來的強大,天資聰穎是一方麵,後天的努力與積澱是另一方麵。如果他就此止步不前,你很快也會超過他,但如果他能守住本心,刻苦努力,他也許將達到從未有人觸及的高度。”


    “師父說的是。”少年僧人低頭合十。


    年老僧人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院中的秦溪,嗬嗬笑道:“道家的修行,也不盡然要隱居深山,繁華俗世亦能錘煉本心,沒想到受托之事今夜有緣完成,善哉,善哉。”


    兩位僧人毫無聲息地從宮門進入,站到明虛道人身邊時,墨家機關大陣最後一支箭矢剛好射完。


    秦溪立在距離石柱五十步左右的位置,泰然自若,衣服都沒破,大氣都不喘。


    場上所有人已然驚呆,夜風吹過,落針可聞。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響起,眾人齊刷刷看去。年老僧人單手立掌,一手持佛珠,笑容可掬。


    “大師,您終於來了!”墨梁欲哭無淚,如抓到救命稻草,恨不得立即給老僧跪下。


    “墨盟主久等了,老僧本也是四方遊學,無意此間事,奈何收到鬼穀月白公子傳信,又知曉今夜有緣見到身負真法之人,故貿然前來。”


    說罷又笑嗬嗬給離自己不遠的諸葛稷與立在院中的秦溪行禮:“貧僧法號佛圖澄,這是我親傳弟子釋道心,叨擾兩位公子了。”


    秦溪對突然跳出來的老僧並不感興趣,因為娘親的扳指目前是毫無阻攔,唾手可得,但礙於禮數,還是雙手合十迴了一禮。


    佛圖澄看在眼裏,內心很是讚賞。


    但諸葛稷居然不淡定了,雙手合十,眼睛瞪得極大:“您是佛圖澄?來自天竺的高僧?”


    “嗬嗬高僧談不上,貧僧不過初窺佛法門徑而已,佛法無邊,或窮一生也不可得啊。”


    諸葛稷再迴一禮,內心不可避免地洶湧澎湃起來。如果說世間有一人能掌握佛家真法,那麽此人非佛圖澄莫屬。


    今晚,不會還有真法對真法的對決吧?


    說好的不動手呢?


    諸葛稷也不想再在佛法上多言,便直白道:“神僧今夜也想助百家盟一臂之力,要強留偷來的扳指嗎?”


    “阿彌陀佛。”佛圖澄微笑合十:“貧僧方才說了,此間事,貧僧無意。但貧僧有個不請之情。”


    言未盡,佛圖澄突然縱身一躍,身形竟直接升至半空,僧袍迎風鼓起,下一刻,縱躍百步之遙,穩穩當當落在石柱前,伸手取下了通透的玉扳指。


    墨梁眼中放光,這定然是真法神通,雖然那少年已足夠妖孽,但在大師一縱躍間,高下立判。


    秦溪眉頭微皺,未曾想即將取迴的娘親的扳指竟又被截胡了。


    “阿彌陀佛。”佛圖澄依舊笑容和藹:“這玉扳指,一方麵是這位公子家人的重要物件,另一方麵又關乎墨家钜子之位,貧僧想討個差事,就由貧僧來處理此事如何?”


    “這……”墨梁一拱手:“大師是得道高僧,墨家以及百家盟自然毫無異議,隻怕這位公子……”


    “無妨,貧僧來同他談一談。”佛圖澄嗬嗬笑著,對秦溪道:“方才貧僧有幸在院外見識到公子道家真法的玄妙,一時技癢,想與公子切磋一二,可否?”


    秦溪已感知到眼前的老僧與之前見過的對手全然不同,麵色凝重:“神僧,請。”


    “嗬嗬,好!”


    佛圖澄僧袍一揮,一股大力席卷地麵,唿地一瞬間,院中石板上釘著的密密麻麻的箭矢盡數被卷飛,全部堆到兩側牆根去了,黑壓壓像兩座小山。


    這力道卷去,站在院中的秦溪竟絲毫未受影響。


    “貧僧知曉公子已戰過兩場,看明虛道長和墨家主的神情,定然也已施了全力。貧僧與公子討教不想占公子疲累之機……嗯……這樣,貧僧就端坐此處不動,公子可盡力攻之,若能破開貧僧防禦,便算貧僧輸,如何?”


    未等秦溪言語,佛圖澄徑自席地而坐,一聲佛號,閉目誦經,一時間院內經文陣陣,佛圖澄周身竟好似隱隱有金光泛起。


    秦溪一愣,但立即凝神靜氣,亮出折星,院內瞬間光芒璀璨。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由靜至動,若蒼龍出水。


    破開防禦的一擊,隻能是一擊,再而衰,三而竭。


    所以隻這一刺,秦溪就已將速度提到極致。


    眾人隻見一道電光閃過。


    砰!


    秦溪的身形在佛圖澄身前停下,折星的光芒正對著佛圖澄的肩窩。


    避開了要害,但,那層隱隱的金光比銅牆鐵壁還要堅硬,如此迅疾的一擊,竟然隻刺入金光一半的厚度。半點未觸及血肉。


    可所有人也都看見了,在如此迅猛的一擊之下,原本正坐的佛圖澄,身體微微轉過了一個角度。


    佛圖澄動了。


    秦溪收了劍,歎了口氣:“您贏了,我破不開您的防禦。”


    佛圖澄睜開眼,哈哈一笑:“非也,貧僧也動了,咱們,算平手,如何?”


    秦溪一怔,抬眼仔細打量眼前的老僧,和善的眼眸中竟滿是慈祥。


    秦溪正欲拱手,佛圖澄卻先一步按住了秦溪的雙手:微笑道:“公子,咱們倆,出去走走?”


    秦溪瞬間捕捉到佛圖澄眼神中一抹溫和的笑意,微微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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