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讀之宅。


    諸葛稷眉頭緊鎖,祖奶奶及龐薇也正陷入思考。


    “還是低估了江南士子的糜爛程度。”諸葛稷沉聲道,隱隱有殺氣。


    “稷兒,淡定,切莫自亂陣腳。這後麵說不定有人推波助瀾,畢竟咱們是外來的,而且前些天讓顧榮如此失態,指不定是專程惡心我們的報複行動。”龐薇一隻手搭上諸葛稷的臂膀,輕聲安慰。


    “可我無法容忍他們辱你!”諸葛稷咬牙切齒。


    “此事,需得從長計議。薇兒說的對,切莫自亂陣腳。”祖奶奶緩緩道:“從我們偶爾聽聞的坊間傳言來看,至少可以明確三個信息,其一,薇兒目前在士子群體中很有名,遠勝於你。”


    祖奶奶淡淡看著諸葛稷,諸葛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張嘴,但未說出任何話語。


    “其二,這群士子似乎都篤定薇兒尚未婚配,認為自己有可乘之機。”


    “是啊,那顧平今日居然堂而皇之向龐姐姐示好,哼!”諸葛稷憤憤然。


    祖奶奶淡淡歎了口氣:“其三,也是最重要的,雖說入宅時顧榮對我們畢恭畢敬,但老身畢竟隻是個亡國公主,江東士族壓根沒把我們放在眼裏。想要在江東立足,談何容易。名義上,我們與顧家親近,可你想要在司馬睿手底下做事,光有個顧家的舉薦沒什麽用,你的名望還差得太遠。”


    諸葛稷麵色嚴峻,微微點頭:“何況顧家是什麽態度還難說。方才顧平邀我和秦溪去參加後日的清談雅會,我想著嚐試贏下這場,先在士子圈內混點名氣。”


    “但需萬分小心。”龐薇道:“自何晏至今,所謂清談已經不再是幾個士子發發牢騷,所論述的內容,聲律,服飾乃至坐姿都頗為講究,一不小心隻怕名氣沒混到,反而落了笑柄。”


    “龐姐姐說的是。”諸葛稷重重點頭。


    “薇兒,你陪稷兒同去吧。”祖奶奶看著龐薇,眼神中有股子堅決。


    “這……祖奶奶,龐姐姐去會不會太……引人注目?”諸葛稷有些犯難。


    龐薇看著祖奶奶深邃的目光,忽然明白了祖奶奶的用意,用力點點頭:“薇兒知道了!”


    “這……”諸葛稷有些吃驚,正欲再言語,卻發現龐薇衝他使了個眼色,立即不敢出聲。


    “那祖奶奶,您先休息,我們去探討下清談。”


    “好。”


    花園內,龐薇與諸葛稷同行。


    “龐姐姐,你……”


    “停,從現在起,如果你……還在乎我的話,請叫我……內子吧”


    “啊?”諸葛稷著實吃了一驚。


    龐薇見諸葛稷如此反應,大為光火,怒道:“怎麽,你看不上我?你要毀婚約?”


    “不不不怎麽可能!”諸葛稷見龐薇發火魂都嚇沒了一半:“龐姐……呃,內子才貌雙絕,能與你有婚約是我諸葛稷幾世修來的福分,怎麽可能看不上,可稷才十三歲,內子也僅十五,會不會有些早了?如果內子是因為那些士子輕佻的言語,其實可以不用搭理他們的,都是一群浪蕩子罷了。”


    龐薇輕輕搖頭:“亂世之下早婚已是常態,夫君雖飽讀詩書,智謀出眾,可對女兒家的心思知之甚少。妾身本也在猶豫,可祖奶奶的意思妾身看也出來了,這一步棋,謀的是險招。”


    諸葛稷眉頭一皺,忽而眸子裏閃起亮光,主動牽起龐薇的手道:“稷知曉了。隻是稷有個小建議,”諸葛稷深深看著龐薇的雙眸:“你我二人之間,可別再稱什麽妾身夫君了,這十來年的相處,哪裏還用得著這些虛詞。”


    龐薇微微一怔,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且看我力戰群舌,告訴那些登徒浪子,莫打我諸葛稷夫人的主意!”諸葛稷哈哈一笑,一副狂放的姿態。


    “你就不能穩重點!又想挨板子!”看著秒變身的諸葛稷,龐薇不禁怒道。


    “誒呀!又要謀殺親夫啦!”


    “滾!你再貧一句看看!”


    正當龐薇追著諸葛稷打的不亦樂乎,一位侍者慌慌張張衝入花園:“不好了不好了!稷郎君,龐娘子!孟叔背著秦郎君迴來,秦郎君好像中毒了!”


    前院,孟祝將秦溪放下,一群侍者抬來躺椅扶秦溪躺下,都見到秦溪臉上身上均是粉色的粉末,慌慌張張圍著卻不知該怎麽辦。


    “讓開讓開!稷郎君和龐娘子來了!”


    眾人立即閃開一條縫,諸葛稷和龐薇一臉慌張衝了過來。


    “孟叔,怎麽迴事,剛才不還好好的?”諸葛稷開口問道,龐薇已開始為秦溪診脈。


    孟祝詳細敘述了在市集秦溪遭遇女子調戲並偷走玉扳指之事,頓了頓道:“在我們快追至城南外時,秦公子突然施展了一種沒見過的精妙身法,迅速與我拉開距離,隻瞬息間就接近那女子,但那女子見到秦公子的身法反而不逃了,轉過身好像對秦公子說了什麽,便直接放出毒煙,待我趕到時,那女子已不見蹤影,秦公子則不省人事。”


    “內子,怎麽樣?”諸葛稷邊思索著,邊搭在龐薇肩上問道。


    龐薇白了諸葛稷一眼,在孟叔和侍從麵前突然這麽直白,心理根本沒準備好,還好孟叔隻是愣了下,立即恢複正常,倒是幾名侍從一臉吃瓜相。


    “他沒事,估計再有一炷香時間該醒了。”龐薇輕輕拈了下秦溪身上的粉色粉末,眉頭微皺:“從脈象上看,秦公子該是中了迷魂香,但這粉末有些蹊蹺,我未曾見過,需要分析下。”


    “好,你們幾個先扶秦公子去他房裏歇息,幫他清洗下身體,換下來的外衣立即送到我房間。”


    “需要跟祖奶奶說麽?”龐薇向諸葛稷問道。


    諸葛稷沉吟片刻,對一名侍從道:“將大致情況告訴祖奶奶,跟她說我和夫人已在處理。”


    “喏!”侍從飛奔而去。


    諸葛稷牽起龐薇,向他自己房間走去。


    “有些蹊蹺,你怎麽看?”


    “此女子說得出五石散來曆功效便罷了,還能說出五石散的毒性,試問士族或者平民又怎麽可能知道這一層?我懷疑她很可能是醫家後人。”


    諸葛稷目光犀利起來:“諸子百家,先秦遺民,真有意思。若是你師門這一宗,多數該是避世自保或者濟世行醫,但此女子身法鬼魅,行事放浪,我猜測,此女子多半是毒宗的人,恐怕秦溪一早就被盯上了。”


    兩人已行至諸葛稷房門口,一名侍者正捧著秦溪的外套飛奔而來。


    “是或不是,分析下便知。”龐薇將一方手帕蒙住口鼻,接過外套。


    半炷香之後,諸葛稷房內書桌上的數張紙塗滿了各種色彩,龐薇神情有些震驚。


    “怎麽樣?”


    “此毒底子雖是一般的迷魂香,但已經過全麵加強。夫君你可聽說過當世僅存的兩種真法?”


    諸葛稷微微愣神,但立即迴道:“道家佛家有真法,聽說遠遠超出世俗武功。”


    “不錯,我幼年聽師尊說過佛道真法境界均有九層,甚至傳言領悟至九層可延年益壽,但是我敢肯定,這種粉色粉末,即便真法九層境界也照樣放倒不誤。”


    諸葛稷倒抽一口涼氣:“如孟叔所言,溪弟很有可能在最後關頭施展了真法,孟叔畢竟也是半步宗師,唯有真法能與世俗武功拉開如此大的差距。”


    “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麽那女子先前隻是跑,當秦公子追上時方才使用毒煙。”


    “她或許以為憑借毒宗的身法擺脫世俗武功問題不大,但當溪弟施展真法,自知跑不掉了,唯有使用毒煙這張底牌。”


    “這毒煙應該無比珍貴,要達到這個效用,不知得耗費多少人力時日。”


    “可我想不通,那女子要那玉扳指作甚。溪弟本身就是先秦穀國遺民,但也不至於一上街就露餡,況且,這和他母親的玉扳指有什麽關係?還有一處蹊蹺的,按毒宗的一貫作風,施毒目的輕則讓對手重傷垂死,重則當場毒殺,可為啥此一番隻用個迷魂香?難不成隻為求財?”


    “倒也有可能。”龐薇喃喃道:“即便江湖人士,在這亂世也是極難生存下去的。”


    諸葛稷歎了口氣:“猜也是亂猜,一切隻能問溪弟了,估計他也快醒了吧。”


    諸葛稷與龐薇一齊向秦溪屋子走去。


    “夫君……你……一直知道秦公子懷有真法?”


    諸葛稷一愣神:“不知道啊,我倒是見過他使用身法對敵,我並未意識到那是真法,原本也隻驚歎他的折星是柄難得一見的神兵。”


    龐薇不再言語,隻低下頭瞥了一眼諸葛稷。


    臭小子當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竟撿了個如此逆天的人才。


    秦溪房間內,秦溪一臉懵。


    不知何時躺在自己房內也就罷了,身上居然穿著諸葛稷那身淡青大袍。伸手一摸脖頸,娘親的扳指果然不見了。


    秦溪麵色沉了下去。


    房門恰在此時被拍響:“溪弟,方便嗎?我們能進來?”


    諸葛稷的聲音。


    秦溪忙起身拉開房門:“稷哥來啦……咦龐姐姐也在。”


    諸葛稷牽著龐薇進屋,來了一句:“以後喊嫂嫂。”


    秦溪一愣神,瞬間明白幾分,忙道:“嫂嫂好!”又向諸葛稷暗暗豎起個大拇指:“果然還是稷哥高明!”


    “不扯這些了。”三人坐定,諸葛稷道:“我們分析那名放毒的女子很可能是毒宗的人。你也知道先秦諸子百家,實際有千餘家宗派學派,有的不善武功,隻是某行業的先驅者,比如你祖上鑄劍穀家,或者像你嫂嫂這樣略微會點武功的正經醫家……”


    “嫂嫂是醫家傳人?”秦溪脫口而出。


    龐薇眉毛一揚:“溪弟不會以為我隻會做衣服吧。”


    秦溪立馬汗顏賠罪,卻被諸葛稷揮揮手打斷:“最主要的是毒宗不僅精通醫術,還涉獵媚術,最強的自然是毒術,這是個動輒殺人的邪惡宗派!”


    秦溪萬分吃驚:“那她為何不殺我?”


    “這也是我們沒想通的地方。我聽孟叔說她毒倒你之前似乎還對你說了什麽,你……方便透露麽?”


    秦溪想了想道:“她說,若想要迴扳指,今夜子時到城南館娃宮舊址,還補充說隻允許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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